大世界 作品

第49章 第 49 章

 日头落在大鳖的龟壳上,暖洋洋的烘炙了上头沾染的水底湿气。

 往日里,这是大鳖尤为喜爱的活动,今日却也提不起半分兴致了。

 顾昭瞧着它那可怜兮兮的豆儿眼,里头好似失去光泽,显然真被那龙太子折腾得不轻。

 顾昭目露同情。

 小孩子什么的,真是又可爱又可恶。

 “唉,八郎受苦了。”

 听到这一句,大鳖眼里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可不是么!

 它简直是遭大罪了。

 大鳖看向顾昭,更加真情实感了,几乎是哽咽道。

 “顾道友,还是你知我,咱们就是那钟子期遇伯牙,知音也。”

 说着,它将右鳍朝顾昭探去,要和顾昭碰拳。

 顾昭有一瞬的心虚。

 在听闻樟铃溪有龙君时,她也曾腹诽过八郎是那龟丞相。

 毕竟在那些话本子里,龙君误了布雨会被斩龙头,烧毁了珠子会被罚当大马,四海龙君跟脚各不相同,相同的只有那白胡子的龟丞相。

 堪称是流水的龙君,铁打的龟丞相。

 可见,这爱瞧话本子的人和妖的脑回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想到这,顾昭对册封八郎为龟丞相的龙君,莫名的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当然,说是不能这么说的。

 没瞧见八郎都哭了么!

 顾昭弯腰伸手碰了大鳖的右鳍,思忖片刻,道。

 “八郎莫烦,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就是知道你心里搁了事儿,这才带着大家伙儿来瞧你了,你看,我给你带了啥。”

 说完,顾昭松开大鳖的右鳍,在宝船的甲板上翻出了大肚皮的酒瓮子。

 顾昭拍了拍那大肚皮,直把酒瓮子拍得嘭嘭响。

 “瞧见没,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我们给你带的,好酒呢!”

 瞧见酒瓮子,大鳖快活了一些,四肢在水里拨了拨,直搅得那水涡涡泛起一个个水花。

 它畅笑道。

 “好好,果然还是顾道友怜我。”

 那厢,竹排上的卫平彦眼睛都气红了。

 表弟好生不要脸,明明是他进灶房里摸出来的酒瓮子,他一个没看牢,怎么就成表弟特意带的了?

 顾昭笑眯眯的和八郎又说了几句,哄得八郎兴致高昂的朝樟铃溪的江中游去,势要为顾昭这知己赶几尾又鲜活又美味的活鱼过来。

 顾昭挥手,“八郎辛苦了,早点回来啊,我们等你一起喝酒吃菜!”

 远处的江心中翻了个浪头,大鳖兄豪迈又精神的声音穿了过来。

 “小事一桩!”

 顾昭心里满意,回过头就对上了卫平彦有些发红的眼睛。

 他站在竹排上,目光不善又气愤的朝这边看过来,仔细看,里头好似还有两分的委屈和三分的愤懑。

 手中抓着一只紫色菱角,菱角被他掰断,一半吃了,另一半还卡在壳里。

 菱角肉雪白雪白,新鲜脆甜多汁模样。

 似是注意到了顾昭瞧菱角的目光,卫平彦将剩下的半块菱角肉掰出,随手一扔便到了自己的嘴里。

 嚼了嚼吞了下去。

 卫平彦:“哼!”

 空壳在顾昭面前一晃,颇有炫耀之意。

 顾昭意外。

 啊,是真的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呢?

 在卫平彦气呼呼的模样下,顾昭倒是不敢多问了。

 炸毛的猫儿可是逗不得哄不得的。

 日头渐渐的高了,小箩筐里的菱角越堆越多,紫皮的菱角脆生生的,还带着水露,阳光下格外的新鲜诱人。

 王慧心泛着竹排在水面上,素手撩过水面,拎起那手掌叶一样的菱角叶,神情认真的看着根茎下方是否长了菱角。

 顾昭靠在甲板边的船舷上,撑着腮看王慧心,眼睛晶亮。

 真的好漂亮啊。

 她今儿穿了身青布小碎花的半臂襦裙,一头乌黑的发丝扎了辫子盘起来,戴了个斗笠,显得利落又清爽。

 偶尔几缕发丝顽皮的飘下,为那张漂亮的脸添了几分稚气。

 王慧心又摘了两粒菱角,将它们放在竹排上的小篮子里,菱角叶则小心的重新放回水面,说不得回头还能继续长菱角。

 她站直了身子,抬手擦了擦汗,眼睛四处瞧了瞧,正好看到顾昭看过来的眼睛。

 王慧心噗嗤一声笑了,桃花大眼儿格外的耀眼,好似潋滟了一片江河。

 偷看被当场抓了个正着,顾昭有些羞赧的移开视线,故作若无其事。

 随即又瞥了王慧心一眼,正好被整暇以待的王慧心抓了个正着。

 王慧心笑眯眯。

 顾昭轻咳一声,大方的瞧了回去。

 没错没错,她就瞧了!

 美人谁不爱瞧呀。

 王慧心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深了。

 瞧见这一幕,赵家佑轻啧了一声,踩着竹排晃了晃,招呼顾昭道。

 “顾小昭,走了,咱们得去下网了!”

 …

 顾昭和赵家佑将渔网朝樟铃溪的江面撒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漾起层层水痕。

 赵家佑朝江面看去,“那龟大仙来了吗?”

 “快了吧。”顾昭也跟着眺望。

 话才落地,远远的便传来了八郎的声音。

 “顾道友,我来了。”

 顾昭凝神去看。

 只见樟铃溪的江水中,一只大鳖赶着鱼群来了,鱼潮涌动,时不时可见泛着光的鱼鳞。

 偶尔几只大的要跑,大鳖便抬了右鳍,水涡涡打着旋朝鱼儿卷去,晕头转向的鱼儿便又跟着鱼群朝顾昭这边过来了。

 顾昭欢喜:“八郎豪气!是个大鱼群!”

 “当真?哈哈!”赵家佑也跟着踮脚看。

 …

 卫平彦顾不上和表弟生闷气了,他搓了搓手,瞧着那鱼群的眼里都是垂涎欲滴。

 “表弟,大鳖兄这朋友可以处!”

 “下次我还给它带酒瓮子。”

 顾昭愣了愣,随即失笑。

 她可算是知道卫平彦方才为什么炸毛了。

 顾昭拍了拍卫平彦,宽慰道。

 “表哥放心,一会儿我会给八郎说说,这酒瓮子是我表哥特意带来的,方才是我不对,贪功了。”

 “成吧,勉勉强强原谅你了。”卫平彦哼气。

 两人和好如初。

 …

 鱼群入了大网,顾昭几人费了一番力气,这才将鱼儿拽上了宝船。

 宝船甲板的木板掀开,下头便是一处鱼室,装了水,鱼儿暂时就养在那处了。

 卫平彦挑了几条最鲜最嫩的,欢喜道。

 “好了,先吃这几条,剩下的明儿和后儿吃。”

 王慧心瞧了瞧,觉得这卫平彦挑的鱼儿真不错,肉质细嫩,看那大尾巴有劲儿的样子,便知道鲜活得很!

 卫平彦只会吃鱼,既不会烹鱼也不会杀鱼,挑完鱼便眼巴巴的瞅王慧心,显然是在指望王慧心杀鱼了。

 顾昭嫌弃。

 真是半分没有遗传到大姑妈的巧手和利落。

 “让让,回头慧心阿姐的衣服该弄脏了,还是我来吧。”

 顾昭目光一沉,手握大刀,气场张扬,自带杀气。

 她学着顾秋花的样子,拍鱼,剖腹去腮,刮鳞片,那黑背且沉重的菜刀在她手中显得轻巧极了。

 顾昭的动作很快,一条鱼刮完往旁边的盆子里一丢,另一只手已经卡住了第二条鲜鱼。

 菜刀飞舞,砧板叮叮。

 不一会儿,卫平彦挑出的几条鱼便被顾昭剖好了。

 瞧着鱼群里有几尾鲈鱼,顾昭想了想,三两下便杀了鱼褪了鳞片。

 “表哥帮我一把。”

 …

 瞧着顾昭这一连串熟稔的动作,以及那眼熟的气势,不知不觉,卫平彦躲在了赵家佑的身后。

 他借着赵家佑高壮的个子挡了挡,不想还是被顾昭给叫住了。

 卫平彦苦巴着一张脸出来了。

 “要我干嘛?”

 顾昭将好抓的鱼头塞到卫平彦手中,“来,表哥你扽住这里,抓牢了,别掉了。”

 指点卫平彦扽住鱼头腮处,顾昭抓住鱼尾,只见刀花一晃,那鱼皮便被她褪了下来。

 顾昭和卫平彦扽住那鲈鱼,另一只手握着刀,刀速快得几乎只看的到残影。

 不消片刻,整只鲈鱼便被她褪得只剩下鱼骨了。

 …

 几条鲈鱼下来,顾昭那手刀技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顾昭吹了吹黑背的菜刀,暗叹。

 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她顾昭解鱼。

 这刀工就是这般丝滑!

 …

 剔下来的鱼肉用刀背拍成鱼泥,一盆子的鱼泥被王慧心端去,准备和着那面粉做丸子汤。

 顾昭将砧板和刀子装在桶里,蹲在竹排上清洗。

 大鳖前肢趴着竹排,一半身子在水中,一半在竹排上,脖颈伸得长长的,竹排上那一坛子的酒已经被它喝得差不多了。

 “嗝儿!”大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摇头晃脑。

 显然已经有三五分的醉意了。

 “畅快!”

 “八郎我有许多日未这般畅快了!”

 顾昭将洗净的砧板和大刀放回脸盆,探头去瞧了瞧旁边的酒瓮子,不赞成道。

 “八郎,饮酒伤身又误事,小酌即可。”

 大鳖一个醉酒的鳖兄才不管这么多呢,当即摆了摆鳍肢,耷拉下绿豆眼,嘟囔道。

 “扫兴!不许说这个!”

 甭管是人还是大鳖,只要是嗜酒,那就有一个共通之处。

 这一刻,顾昭在大鳖身上瞧到了被老杜氏唠叨少饮酒的顾春来的气势。

 顾昭:

 算了算了,别被人拿网子兜走就成!

 左右大鳖在水里淹不死。

 …

 “对了,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猫儿表哥吗?他仰慕八郎你许久了,今日这酒就是他带的。”

 顾昭探头朝甲板瞧了瞧,不想却不见卫平彦的身影。

 “怪了,表哥呢?”

 卫平彦躲在船舱里:

 表弟和娘一样可怕……不,比娘更可怕!

 顾昭瞧了一圈,没有瞧见,便也不管了。

 大鳖精恍然:“难怪难怪,我就说今儿这酒的味道怎么不太对,感情不是顾道友带的啊,嗐,味道是差了一点儿。”

 顾昭没好气。

 “别挑剔,有的喝就不错了!”

 …

 都说酒壮怂人胆,这对大鳖精也是一样的,大半酒瓮子的黄酒下肚,它话头也多了,对着顾昭大吐苦水。

 “我可算知道为啥人间的妇人脾气如此暴躁了,那小娃儿啊,就是磨人,偏生那龙君宠那两娃娃宠得厉害,时常唤我陪那两娃娃戏耍。”

 大鳖愁闷的将脑袋耷拉在竹排上。

 那等娃娃顽皮起来,当真无法无天。

 这个说自己穿了马甲,那个让自己脱了龟壳,又扯头又扯尾巴的……

 龙君驮着两娃娃游弋江底,坐腻了龙座,它们又要来坐大鳖。

 大鳖:“你别小瞧了那两娃娃,个子小小的却沉得很……顾道友,你道那两娃娃的真身是什么?”

 顾昭忍着笑意。

 “是顽石吧。”

 大鳖意外,“顾道友如何能知?”

 顾昭一本正经,“月观星象所得罢了。”

 大鳖嫉妒死了。

 难怪精怪都爱作弄那等凡人。

 这凡人不愧是钟灵毓秀的存在,一遭入了道,那修行几乎是一日千里,它们精怪却连开智都得有机缘巧合才成。

 一时间,大鳖更愁闷了。

 …

 顾昭见状,连忙道。

 “别别别,八郎莫烦闷,我刚刚那是猪八戒吹牛,大嘴说大话罢了。”

 “我哪里会夜观星象啊,这事也是巧了,前些日子那龙君掀了一伙贼人的宝船,喏,就是眼下这艘宝船,那时我恰好追赶贼人,和龙君和龙君身边的小儿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顾昭伏低做小,连连讨饶,这才将大鳖精的心情哄好了一些。

 顾昭:“我见它们身上青中带着一分白,分明是幽魂机缘巧合附了那顽石,这才成了精,所以我有所一猜罢了。”

 大鳖幽幽叹了一声,语气里都是惆怅和委屈。

 “明明我也只是龟孙子,那龙君偏生叫我做那等,龟爷爷带娃娃的活儿,烦死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