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48章 第 48 章

 倏忽的,周围的场景一变,胡道夏和胡青珊发现自己没有在院子里了。

 入目是一片的灰,风吹来野鬼哭嚎的号子,如雾的黑影在半空中游弋,时不时有诡谲阴邪的笑声传来。

 “嘻嘻,瞧我闻到了什么?活人的味道一来还来了两,不错不错!”

 “好香,好香”

 “……吞了他们,咱们做鬼这般久了,除了穿纸衣,还没穿过这等人皮衣裳……一定很温暖吧……”

 这话一出,游弋在半空中的黑影顿了顿,随即爆发出更尖锐的呼啸,阴气森森。

 无数的鬼音汇聚成喁喁私语,搅得人心惶惶,心神不宁。

 “我的,是我的……”

 “不,我死得久,我先来……”

 “莫急,咱们一人穿一次,这人皮坚韧,定能让我们这些死鬼都过过干瘾儿。”

 数团黑雾缠绕在一起,就似在打架一般的争先恐后。

 胡道夏和胡青珊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这诡谲的一幕。

 …

 黑雾中陡然出现数十只鬼手,上下的胡乱抓动。

 只见鬼手青白中带着尸斑,阴气森森,不知道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倏忽的,它们一致的朝胡青珊和胡道夏抓去。

 那冰冷又诡异的手摸了脸,似有鬼语在耳畔喁喁喃喃,胡青珊终于受不住的捂住了耳朵,崩溃的大叫了起来。

 “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吧。”

 胡道夏惊惧不已。

 忽然的,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跪在了地上,拼命的磕头。

 “玉珠,玉珠,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说对不起……你绕了我,饶了我,绕了我姐吧。”

 旁边,胡青珊也哀哀求道。

 “姑娘,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鬼道中,桃三娘的身影缓缓的出现,那些不安分的鬼手好似也知道桃三娘不好惹。

 它们僵了僵,随即不甘不愿的缩了回去。

 胡道夏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跪在地上,眼睛惊恐的转动,手不自觉的抓紧地上的沙土。

 砂砾将指缝间的皮肉磨烂,留下鲜红的血滴。

 也因为见了血,原先褪去的鬼物又蠢蠢欲动了,就像是无数只眼睛躲在暗处,贪婪诡谲的觊觎着这边,只等一个疏忽的空档。

 胡青珊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她用双手牢牢的抱着自己,可偏偏这么害怕了,她却还是昏不过去。

 心口就像是被一只手掌捏住一般,那手的主人恶意又捉弄人,它时不时的捏一捏,放松,又捏一捏,再放松

 如此反复。

 惊惧让胡道夏和胡青珊几乎喘不过气来。

 …

 桃三娘倏忽的一下便到了两人跟前,她蹲着地,狰狞的鬼脸有些发僵的盯着胡道夏,略略歪了歪头。

 森森鬼炁伴随着说话,朝人扑面涌来。

 “对不起?”

 “你一句对不起就想让我放过你们?”

 “嗤!”

 两人惊惧的盯着桃三娘,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桃三娘的眼睛扫过胡青珊,只见她的身影一闪一灭,不过是眨眼之间,她便蹲在了胡青珊的面前。

 凑得极近,鬼音幽幽。

 “……物色善良的姑娘?阿姐,看来我桃玉珠,也是你物色的姑娘喽?”

 胡青珊拼命的摇头,因为惊惧,她一张脸就像是那河里捞出的活鱼一般。

 胡道夏转了头,对着桃三娘拼命磕头。

 “饶了我姐,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你的事情她不知道,她金盆洗手了,真的”

 “这里是哪里,你放了我们好不好,我下辈子给你做驴做马,欠你的,我做驴做马还给你。”

 …

 “是哪里?这里是鬼道啊”

 桃三娘喟叹了一声,眼睛环顾了下周围。

 鬼影幽幢,便是吹来的风都似野鬼哭嚎,他阿姐会怕,曾经的她,也是连走夜路都不敢的姑娘啊。

 桃三娘紧紧的盯着胡氏姐弟。

 “不过是这么片刻的时间,你们就受不住了?而我,自我死后便在这片天地里了,瞧不得光,感知不到温暖,连肚子都是饿的!”

 “以后几十年,我还得待在这里!”

 “这一切为什么?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们啊!”

 桃三娘嘶吼了一声,森森的鬼炁朝胡道夏和胡青珊的面皮涌去,两人脸上当即便沁出了血痕,就连肩上的阳火也跟着晃了晃。

 顾昭提着灯笼在旁边。

 见到六面绢丝灯的烛光,桃三娘身上的鬼炁敛了敛,神智也清醒了一些。

 …

 胡道夏还在喃喃,“饶了我,饶了我姐,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桃三娘阴阴的嗤笑一声。

 “下辈子?”

 “我桃三娘不要下辈子,这辈子的事情这辈子了!”

 下一辈子的事情,谁知道又是怎样的。

 …

 那厢,胡青珊看到顾昭,眼睛一亮,转而朝顾昭扑了过来,哀哀哭道。

 “顾小郎,顾小郎救命!你不是更夫吗?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顾昭一个错步让开了。

 这一扑,胡青珊正好扑到了桃三娘的脚下。

 不用抬眸,看着这红裙衣脚和红鞋,胡青珊瑟瑟发抖个不停。

 桃三娘不屑的笑了一声。

 顾昭问桃三娘打算如何了结这段孽缘。

 桃三娘愤懑,“死?死了债便消了,哪里能这般便宜了他们!”

 “我要他们这一辈子,接下来的每一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中,活在我桃三娘的阴影之下。”

 “我要他们姐弟一人再也挣脱不了我!”

 顾昭:

 桃三娘阴沉下脸,“再说了,他还欠我百两的纹银没有还呢。”

 胡道夏拼命磕头,“我还,我一定还!我做牛做马赚银子还你。”

 “我给你立碑,每日上香逢年过节三牲六斋,大金大银的元宝供奉着你。”

 胡青珊跟着连连点头,“是是,我们一定给你立碑供牌,让你永享香火,求求你了,求你饶了我们吧。”

 桃三娘恨恨,“这三牲哪里够!”

 胡青珊和胡道夏见有了生路,相视一眼,连忙道。

 “肯定不会寒酸了您,您放心,五牲五果十一斋,您问一问顾小郎便知了,这规格是我们玉溪镇大户人家供奉神灵才用的宴席。”

 桃三娘看向顾昭。

 顾昭点了下头,“这事她没有扯谎。”

 “五牲为全鸡,全鸭,全鱼,全猪,全羊,五果十一斋倒是没什么规定,什么时节用什么素菜。”

 她瞥了一眼殷殷看来的胡青珊,补充道。

 “对了,我记得还得搭个糖塔,大金大银的元宝也得搭个元宝塔。”

 胡青珊脸僵了僵。

 只不过顺口提了下这顾小郎,他怎么又添了个糖塔和元宝塔?

 本就不宽裕的家庭,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

 桃三娘满意了。

 最后,在桃三娘的要求下,顾昭捡了块松木,在上头刻上桃玉珠之灵位。

 胡道夏和胡青珊立下誓言。

 “我胡道夏我胡青珊,在比立誓,今生今世虔诚供奉桃玉珠,直至债消,如违此誓,人神鬼共弃,天打五雷轰!”

 话说完,两人一鬼皆有所感。

 这誓约,皇天后土都是承认的!

 胡青珊瑟瑟发抖。

 顾昭将灵牌递给了胡道夏和胡青珊,这才送他们出了鬼道。

 …

 鬼道里。

 桃三娘青白的手覆在腹部,突然问道。

 “道长可是觉得我不争气?为了年节的那一份供奉,就饶过了他们?”

 顾昭叹了口气,“毕竟是你和他们的纠葛。”

 桃三娘阴沉的脸上倏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瞧过去诡谲阴森。

 “死了多便宜他们,你瞧我,以前阿爹带着我去邻村看戏,夜里回来迟了,我瞧着那风吹过的树梢都害怕,现在呢?道长看我可会怕这些鬼影。”

 顾昭:

 这一身鬼炁,只有别的鬼怕她的份,她哪里有怕的样子。

 桃三娘微微张开口,里头的红舌朝外探了探,就像是灵活又湿腻的长蛇。

 她妖娆万分的抚了抚这长舌,桀桀笑道。

 “胡郎以前说过,他要和我天长地久。”

 “我啊,如今便如了他的愿”

 顾昭:

 “你开心就成。”

 从鬼道出来后,胡道夏和胡青珊跌坐在院子里,两人一脸惊惧,脸上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目光在落在地上的灵牌时,两人俱是打了个颤抖。

 胡道夏哭丧着脸,“姐,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玉珠找上我了。”

 胡青珊也死死的盯着那灵牌,就像它会突然变成张着大嘴的恶兽一般。

 好半晌,她喃喃个不停,那声音就像丢魂了一般,眼神都有些发痴了。

 “早就和你说了,摸银就好,摸也银就好……你呢,偏不听,沾人家姑娘家的身子作甚你瞧,这不就遇到了较真又钻牛角的了?”

 胡道夏也悔得不行,“姐,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

 第一日日头升起,两人瞧着这明晃晃的日头,只觉得恍然如梦,如迎初生。

 胡道夏拆了额上的白布,瞧着上头的骗子一字,狠了狠心又拿刀将它划糊了。

 接下来几日很平静,他以为事情过去了。

 再又一次入梦后,他醒来的时候,恍然惊觉自己在一艘宝船上。

 “谁,是谁!”

 胡道夏惊惧着眼睛四处探看。

 顾昭从甲板外头走了进来。

 她瞧着他额头上沁出血迹的纱布,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顾昭:“我就和你说了,他定然会贼性不改!”

 谁?这顾小郎和谁说话?

 胡道夏一惊,猛地回过了头。

 只见他身后正贴着一身红衣的桃玉珠,瞧见他转了过来,桃玉珠贴着他的面皮,长舌勾了勾他的耳朵,吐气如蛇。

 “是我啊,胡郎。”

 “几日未见,你想我了吗?”

 “我可是想你想得心发紧呢。”

 胡道夏跌坐在地,崩溃的抱头大叫。

 “我都答应供奉你了,为什么还缠着我!”

 顾昭看着他,直到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这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你们同意供奉她,三娘如此做法就不算缠了,这算你们同意的。”

 “她跟着你们,名正言顺!”

 “就是就是。”桃三娘抚舌笑了笑,应和了顾昭的话。

 长舌倏忽的缩了回去,她的面容褪去可怖模样,虽然还阴森却也有生前的三五分清秀模样。

 桃三娘笑眼弯弯:“胡郎莫怕,我陪着你。”

 胡道夏一窒。

 …

 宝船划过樟铃溪的江面,月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就像水中也有一轮弯月一般。

 抬头便是那新月,耳朵里是樟铃溪流水潺潺的声音,如此静谧的夜晚,胡道夏一颗心提得紧紧的。

 他看了看桃三娘,又看了看顾昭,最后只敢对上顾昭的眼睛,怯生生的问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顾昭和桃三娘对视了一眼,桃三娘拿帕子捂嘴不语。

 顾昭只得开口道。

 “自然是去赚银两,你还欠三娘银子呢。”

 赚银两?

 去哪里赚银两?

 胡道夏想问,却又不敢再问,心里像坠着秤砣一样,七上八下又沉甸甸的。

 很快,他便知道这一人一鬼将他送到什么地方了。

 靖州城石场。

 夜里时分,石场静悄悄的,白日里那喧嚣闹耳的采石声停了,唯有空气中比旁的地方味重多粉尘,让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胡道夏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石场?你要送我来石场?”

 顾昭点头,“好好做几年,还清了债,偶尔也能给自己割一刀肉,尝点荤腥之味。”

 言下之意,采石的工银,胡道夏是别想沾染上一分了。

 胡道夏看自己的手,上头细皮嫩肉的。

 他简直不能相信了,这更夫居然狠得下心来,送自己来石场采石?

 顾昭将这一幕收到眼里。

 暗暗冷哼了一声。

 自然狠得下心来,就是这等磋磨人的采石场,才能把胡道夏这等小白脸磋磨成糟老头样。

 等他成了那等糙汉的模样,她看他哪里还有脸,去寻那怜惜人的小姐姐。

 呸!

 还敢说由怜生爱!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

 胡道夏想跑,桃三娘的长舌一卷,就将他卷了回来。

 她在他耳朵旁,吐气如兰。

 “胡郎莫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夜里天热时候,我替胡郎降温,天冷时候,我替胡郎暖床……你以前不是说了嘛,要和我缠缠绵绵过一生的。”

 “玉珠心善,定不会让胡郎你夜长苦日短,寂寞难耐。”

 说罢,桃三娘的长舌轻佻的卷过胡道夏的脸庞,像粘腻的长蛇。

 胡道夏惊恐的夹紧了腿。

 该死,这熟悉的感觉!

 …

 顾昭摇头,她还小呢,听不得这等虎狼之词。

 想罢,顾昭走开,将这私人的空间让给了一人一鬼,转身去寻了那采石场的管事。

 这采石场是靖州城府衙名下的,里头除了那等牢狱之人,还有一部分是附近来讨生活的百姓。

 顾昭下了道迷心符,采石的俞管事便将胡道夏认作是来石场讨生活的百姓,偏生心底又认定不能让这人离开。

 办妥事情后,顾昭和桃三娘道别。

 桃三娘对顾昭道了个万福,“三娘多谢道长成全。”

 顾昭瞧了眼她的肚子,眼下那肚子还不怎么显眼。

 “不客气,等这孩子足月份了,你要是有难处,可以来寻我。”

 桃三娘眼里盈盈似有血泪。

 万般谢意,说出口好似轻飘飘不值一物,她又道了个万福。

 “道长放心,再说了,我也不是都在这靖州城待着,我那大姑姐还在玉溪镇呢,我得时不时的回去叨扰一一,免得她忘了还有我这门亲戚。”

 顾昭愣了愣,随即知道桃三娘说的是胡青珊。

 当下好笑道。

 “是是,逢年过节什么的,都得回去走走亲戚,这亲戚啊,都是越走越亲香的。”

 顾昭挥别了桃三娘。

 俞管事瞧不见桃三娘,他只是觉得有些冷而已,摸了摸手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俞管事懊恼自己出门太急,居然忘记带件薄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