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堡 作品

233. 团聚番外(四) 在宇宙中静静等候故人的到来……

林空是一个很乐观的人, 那些录音零零碎碎记录着他的生活琐事,大到整个虫族一起推翻旧任虫王的统治,小到他在密林里意外发现了一颗玫瑰花种, 眼看它一天天破土发芽。

    晚风吹过旷野,山脉在黑夜中起伏不绝,苍老的古树轻颤枝叶,仿佛它们也曾是历史的见证者。

    许岑风盘膝坐在泥地里, 闭目将手机贴近耳畔, 认真聆听这段属于林空的故事。

    【上一任虫王死后,赫勒弥斯就成为了新一任的虫王, 那些低等级的虫族每天餐风露宿,我想教他们盖房子、做饭、种地……】

    伴随着林空的碎碎低语,许岑风仿佛看见了当初的原始虫族是如何发展的。

    【他们终于学会盖房子了,而且比我聪明得多, 一开始只能盖茅草屋, 后面甚至能盖一座像样的木屋了, 我想了想, 这些虫族数量不少,都够一个小国家了,是不是也该有一个称号?】

    林空拍板定案:

    【就叫他们虫族好了, 从今年开始,就是虫星元年。】

    这段录音之后,中间隔了两年, 林空才再次留下几段录音。他似乎生了一场大病, 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期间还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

    【真倒霉,我被一条毒蛇咬了。】

    【咳咳咳……但是我没死, 只是一直在发烧……我想我的体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个世界改变了,起码还能活很久……】

    【但赫勒弥斯好像听不懂我的话,也听不懂发烧的含义,他以为我快死了,每天都守着我、给我输送很多很多的生命力……】

    【他以前说过,如果我死了,就吃掉我。几年过去了,我忽然有些好奇他的答案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结果他摇了摇头,说不吃我了。】

    【他说如果我死了,他就陪我一起死。】

    听的出来,林空当时一定很讶异,他捏着手机沉默了很久,才终于低声吐出一句话:

    【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他。】

    【赫勒弥斯虽然厉害,但很好骗,有时候就像小孩儿一样单纯,我如果死了,他肯定会跟着一起的。】

    【我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当初重生到大巴车上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只能庆幸当初司机没让我下车,否则我就真的遇不到赫勒弥斯了……】

    【他如果知道我当初想下车的话,会不会怪我?】

    【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觉得,我应该会留下来的……】

    又是时隔了两个月的一段录音,也是属于林空的最后一段录音,许岑风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终于点击播放,一阵嘈杂的风声过后,响起了林空清晰的声音:

    【这部手机太旧了,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用它了。】

    【那些虫族原本是不吃食物的,像吸血鬼一样靠吸食生命力存活,但他们现在已经学会了生火、烤肉、捕猎、建造。】

    【他们越来越像人类……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地球……】

    林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满怀憧憬:

    【不知道虫族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像人类一样拥有了自己的文明,建造起无数的高楼大厦?他们的后代会不会发现我和赫勒弥斯的存在?】

    【可人类的寿命实在太过短暂,我想,我应该看不见那一天了,只能……】

    只能什么?

    后面的话未放完,林空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原来是手机的电量耗尽。许岑风低头一看,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随即悄无声息黑了下去,再也没亮过。

    像是终结了一个时代。

    许岑风不知道林空后来的结局如何,但万万年过去了,对方与赫勒弥斯早就消亡,尸骨也许就埋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之下,看尽四季变幻。

    尽管上辈子就听过这段录音,但他的心中还是难掩唏嘘沉重。

    “呼……”

    许岑风低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泥土,将那部手机塞进口袋,然后捡起木盒里的玫瑰花,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跃上了地面。

    夜色沉沉,许岑风原本想折返回营地,但没想到一抬头就见树下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在帐篷里睡觉的法厄斯不知何时跟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一言不发站在树下,衬着夜幕星辰,周身多了几分随意慵懒。

    法厄斯眯眼盯着许岑风,声音带着情/欲未褪的沙哑:“你刚才在做什么?”

    许岑风不答,迈步走到了他面前,声音清朗温润,丝毫没有被抓住的恐慌:“你不是在帐篷里睡觉吗?怎么出来了?”

    法厄斯皱眉,不满意他的狡猾:“是我先问你的。”

    许岑风无奈笑笑,指着自己身上的泥土道:“我刚才想看看那座神庙挖得怎么样了,结果不小心掉进去了,你呢?什么时候过来的?”

    法厄斯见他一脸无辜,身上的泥土不似作伪,面无表情活动了一下脖颈,语气不善道:“你出帐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他等了几分钟也没见许岑风回来,这才担心跟上,没想到对方居然掉坑里了。

    许岑风闻言似乎是愣了一瞬,大抵没想到法厄斯的警觉性这么高:“可你……”

    他顿了顿才道:“可你不是睡了吗?”

    法厄斯眉梢微挑:“睡了就不能醒吗?如果军雌都睡得那么死,在战场上还怎么打仗?”

    许岑风没说话:“……”

    法厄斯见状用两根指头捻起许岑风的衣服下摆,颇为嫌弃的看了眼上面的泥土:“愣着干什么,还不回去换衣服。”

    法厄斯语罢率先转身朝着营地走去,他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一回头却见许岑风还站在原地,对方清瘦修长的身形几欲融进夜色,看起来怔愣失魂,仿佛法厄斯刚才无心的话语是一颗慢半拍的子弹,经年隔世,在某个夜晚忽然“砰”一声击中了许岑风的心脏——

    那颗心被炸得血肉模糊,麻木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许岑风当初逃跑的时候,其实无数次想过一个问题,他在想,法厄斯明明是S级王虫,周围又有那么多护卫,那个夜晚偏偏让他逃得轻巧,堪称毫无阻碍。

    对方真的没发现吗?

    对方真的睡着了吗?

    许岑风不知道,他当初逃跑的时候但凡肯回头看一看,就能看见身后那抹久久伫立的身影。但他不敢,他怕自己一时心软错过了得到自由的机会,于是跑得头也不回。

    然后就是一辈子的错过。

    “……你怎么了?”

    法厄斯不明白许岑风为什么看起来傻呆呆的,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想到下一秒就猝不及防被许岑风抱进了怀里。这只温柔的雄虫罕少如此失态,对方控制不住收紧双臂,细看连指尖都在颤抖。

    法厄斯愕然:“许岑风?”

    他在想许岑风是不是摔坏了脑子。

    许岑风闭目,紧紧抱着法厄斯,许久都没能吐出一句话。他重重喘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法厄斯艰难偏头看向他,目光狐疑:“不用找医生?”

    许岑风蜻蜓点水般吻了他一下,与法厄斯额头挨着额头,鼻尖挨着鼻尖,说话时热气喷洒在脸上,引起一阵细微的痒意:“不用。”

    许岑风将那朵红艳的玫瑰花轻轻塞进了法厄斯的白色衬衫口袋:“送给你。”

    法厄斯低头看了眼:“玫瑰花,什么意思?”

    许岑风笑了笑:“喜欢你的意思。”

    法厄斯莫名闹了个大红脸,同时又控制不住的喜悦起来,毕竟许岑风罕少说这种直白的情话,嘀嘀咕咕道:“废话。”

    说得好像他不喜欢许岑风一样。

    他们一起回了帐篷,这次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天边的红月在黎明之际就隐去了身形,取而代之的是一轮从地平线上跃出的红日,天光乍亮,驱散了无尽暮色。

    阿绥昨天睡得很香,但架不住太过耳聪目明,他早起伸了个懒腰,小眼神总是控制不住的往许岑风那里飘:“岑风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了?”

    许岑风刚刚洗漱完毕,他面不改色用毛巾擦了擦手:“你听错了,赶紧刷牙吧,等会儿坐车出发带你们去看异兽。”

    阿绥做了个鬼脸:“你撒谎,我就是听见了。”

    不过他有些害怕许岑风身边那只凶巴巴的红发军雌,也没敢往上凑,吃完早饭就和大家一起上了大巴。

    经历了昨夜,许岑风对法厄斯好像稍微粘人了一些。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在对方身旁落座,见法厄斯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笑着摘下帽子扣到了他头上:“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法厄斯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没睡好,一晚上都在做梦。”

    他语罢见许岑风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开口打断道:“别问,问了我也不告诉你是什么梦。”

    许岑风哑然失笑:“难得出来一趟,等会儿还要看风景,你如果睡觉,岂不是太可惜?”

    法厄斯嗤笑了一声:“这座密林里的异兽都是我清除的,什么风景我没看过。”

    他说着忽然意识到这辆车上除了韩宴以外的雄虫都是黑发黑眸,而且貌似都认识,不由得狐疑问道:“话说你们这些雄虫都是黑发黑眸,该不会来自同一个种族吧?”

    许岑风模棱两可道:“算是吧,怎么了?”

    法厄斯稍稍来了点兴趣:“你们来自哪里?”

    他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地方出了这么多纯血雄虫的。

    许岑风闻言不语,他左手搭在椅背上,侧头看向窗外的风景,目光好似穿透了晨雾,飘得很远很远,声音低沉不明:“我们来自远方……”

    一个遥远到早已无可考究的地方,只能在记忆里存活。

    法厄斯淡淡挑眉,心想许岑风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差别。游阙坐在后排,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遗憾开口道:“可惜少了一个。”

    许岑风知道,他在指消失的林空。

    当初这辆大巴车上的人都存活了下来,唯有林空杳无音信,各地也没有出现任何属于黑发雄虫的消息,他们大概都以为林空死了。

    虽然对方现在确实也不可能活着。

    许岑风从位置上起身,见法厄斯口袋里还宝贝似的藏着那朵玫瑰花,只是经过一夜时间,花瓣都有点发蔫失水了,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许岑风捻起那朵花,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意有所指道:“也不一定。”

    大巴车开上了田路,油门一踩,呼啸着冲进了前方的玫瑰花海,刹那间数不清的红色花瓣漫天飞舞,包裹住了他们所有的视野,馥郁的芬芳裹挟鼻腔,带来一场浪漫至死的记忆。

    “哗——!”

    大家见状不由得齐齐发出一阵惊呼,显然没想到身临其境的时候会这么壮观,那些变异玫瑰花的枝条很高,在日照充足的情况下甚至能高过头顶,直接淹没了他们的视野,铺天盖地,美到令人炫目。

    许岑风望着远处的山野笑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们的礼物。”

    那是林空录音里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人类的寿命是如此短暂,他大概没办法看见将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只能留下一片花种。他终将死去,那些花却能开遍山野,年年复年年,在数万年后的某一天,代替他和故人一起重逢。

    晨光熹微,一只飞鸟振翅掠过了林间,扑棱作响。

    阿绥靠在窗边,见状不禁想起了佛阆村的清晨,那里总是会聚起数不清的鸟雀,啾啾叫个不停,催促他们起床练功。

    他托腮失神,不知道太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佛阆村人人习武,体质也比普通人强健许多,但终究逃不开生老病死。

    太爷爷在阿绥幼时尚且身体硬朗,但光阴渐去,他也逐渐头发花白,掉光了牙齿,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村口的摇椅上看着那些孙辈玩耍。

    “太爷爷太爷爷!!”

    一名幼小的孩童扑到了老者的怀里,然后顺着他的膝盖往上爬,笑得咯咯开怀:“您带虎子去掏鸟窝好不好,虎子想吃鸟蛋了。”

    “哎呦!”

    太爷爷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似乎想将孩童抱起来,但因为过于衰老,攒足了力气才堪堪提起半边胳膊,最后只能拄着拐杖将虎子放在了地上,摸摸他光溜溜的脑门叹气道:“你把鸟窝掏了,小鸟不是就没地方住了?虎子乖,去和师叔念书认字,念好了,太爷爷带你摘果子。”

    虎子是所有孙辈里出生最晚、辈分最小的,难免娇气些,他爬到村口的那块石碑上耍赖:“太爷爷,虎子已经认字了,不用再念书了。”

    太爷爷见他憨头憨脑,不免笑得愈发慈祥,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那块石碑:“那太爷爷考考虎子,这块石头上的两个字怎么念?”

    虎子很机灵:“这里是佛阆村,上面刻的当然是‘佛阆’两个字,我阿妈早就教过了。”

    太爷爷却一个劲摇头失笑:“错了,错了……”

    他只说错了,也不说为什么,拄着拐杖慢悠悠坐到了躺椅上,花白的头发被阳光照得发亮,一双眼睛虽然苍老,却满是慈祥。

    虎子见状“呲溜”一声滑了下来,扑过去抱着他的腿道:“太爷爷,那您告诉虎子,这两个字念什么?”

    太爷爷拍拍他的脑袋,声音苍老认真,只是因为牙齿漏了风,加上带着些许乡音,听起来依旧是那两个字:

    “佛阆……这两个字念佛阆……”

    虎子摇头晃脑:“那不还是佛阆嘛,太爷爷骗我,讨厌。”

    太爷爷摸了摸胡须,闭目躺在摇椅上叹息,心想不是佛阆……是法兰……

    石碑上模糊的字迹刻着萨利兰法,

    后来风雨抹去一字,

    时间抹去一字,

    破碎的石碑从中间断裂开来,

    便只剩下“兰法”。

    当初纂刻石碑的人从右往左而刻,后人却习惯从左往右念,久而久之,经由一个又一个苍老的长者口述,掺杂着乡音,便有了现在的名字。

    法兰。

    佛阆。

    子孙追问因由,却谁也解释不清,只知道他们的祖辈就是那么念的。

    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长到跨越了数万年的光阴,有一群人类远离故土。彼时玫瑰尚未开放,荆棘遍布王冠,只有一颗寂寞的星球,在宇宙中静静等候故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