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落雪 作品

第 937 章 第 937 章


  装裱师父疯魔了一般,当即便收拾行当,准备归家作画,一面收拾一面对柳掌柜道:“掌柜的,我家去作画,若有人来巡视,你帮我遮掩一二,拜托了。”

  柳掌柜也十分激动,闻言忙点头:“你只管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们这书肆,平日也没几个客人,便是有人要装裱,让他将画作留下便是。”说完连连催促装裱师父赶紧回去作画。

  装裱师父得了保证,马上回去埋头作画。

  他想到即将大富大贵,激动万分,脸色也变得潮红。

  装裱师父原以为,先前那大和尚画一百两买下的画儿,自己一天可以作几幅,然而一天过去了,他一副都未曾画完,而且每一张废弃的稿,看起来均一塌糊涂。

  装裱师父十分不解,他抓耳挠腮,将自己画废了的画一张接一张细看,怎么看都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那般简单的画作,画出来竟那么难。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装裱师父一边想,一边回忆那幅《卖花小童》图。

  回忆了许久,又观察自己的习作,觉得已经找到问题了,他便随便扒了几口饭,关起门来继续作画。

  不知不觉雄鸡唱晓,天色大亮。

  装裱师父熬了一夜,熬得双眼满是血丝,他看着扔了满地的废稿,发现一夜过去,自己竟一幅画也未曾画成,不由得抓着头发撕扯:“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明明那般简单……”

  装裱师父的妻子领着一个小丫鬟过来叫他去用朝食,见了他这样子,吃了一惊:“老爷,你怎么啦?发生了何事?”

  装裱师父摇摇头:“无事。”他一定可以画的,一定可以的。

  吃完朝食,装裱师父不信邪,又回去关起门来作画。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装裱师父所在的书房到处是扔掉的废稿,他双眼血红,状若疯子,不住地扯自己本来便不多的头发:“啊啊啊,我不可能失败的,不可能失败的!”

  他不顾忧心忡忡的妻子,吃完朝食,又回去关门作画。

  即将用午膳时,柳掌柜来了,他跟装裱师父的妻子见了礼,便兴冲冲地问道:“弟妹,牛兄弟何在?”

  牛太太忙道:“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作画,疯了一般,柳掌柜,拜托你帮我劝劝他罢。”

  “放心。”柳掌柜听毕,心中大喜,以为牛师父此间作画大成,故一直沉浸其中。

  柳掌柜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一般,跑向牛师父作画之处,一边跑一边激动地叫道:“牛兄弟,我来看你了。你这两日作画几何?那个大和尚又来说,问还有没有那种画,价格不是问题。”

  说到最后,他来到牛家书房外,一下子用力推开门。

  当看清门内的情况时,柳掌柜惊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更是透心凉。

  只见原本还算宽敞的书房中,到处都是揉作一团的废稿,而牛师父,则红着眼睛、披头散发站在废稿之中,直愣愣地看着他。

  半晌,牛师父反应过来了,快步冲到柳掌柜跟前,一把揪住柳掌柜的衣领,激动地问道:“掌柜的,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大和尚愿意出多少银子买画?”

  柳掌柜没答话,他推开牛师父的手,弯腰捡起两张揉作一团的画,打开细看,见两幅画均是不成样子,不说与那幅《卖花小童》比,便是人形也没有,便摇了摇头,看向又要来揪自己衣领的牛师父:

  “老牛啊,你也莫说我不肯帮你,你这画作,怕是十年八年之后,都没法子卖出去。”

  牛师父状若疯狂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掌柜的,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定能画出来的。又不是大师画的极难的写意画,只是照着画的普通画,我不可能画不好的。”

  柳掌柜拍了拍牛师父的肩膀:“老牛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手,随便画一幅过去从未见过的画,便要价一百两?”

  牛师父呆呆地看着柳掌柜,问道:“为什么?”

  柳掌柜道:“因为难,因为这或许是一种新画法,是滥觞之作。”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原本与你一般,看过那幅画之后,以为简单得很,很容易临摹,可看到你接连两日,皆画得一塌糊涂,我便明白了。”

  牛师父还是摇头:“可是看起来那般简单……”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会与发财失之交臂。

  柳掌柜道:“若是简单,那大和尚自己临摹,或是找人临摹不就行了么,何必再来买?还说价钱不是问题?”说完看着疯子一般的牛师父,又道,“老弟啊,现实点,莫要当真疯魔了。”

  他还要回去答复大和尚,故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大和尚一见他回来,马上站了起来,急问:“如何?施主可有画?”一边说一边打量柳掌柜,见柳掌柜两手空无一物,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

  柳掌柜见他那急切失望之意,竟无半点方外之人的淡然,不由得啧啧称奇,心里则将《卖花小童》这幅画的价值又高估了不少。

  他将大和尚请进来,这才歉意地道:“抱歉,大师,本店已没有画。”

  大和尚大急,连忙问:“施主方便告知何时有画么?”

  柳掌柜道:“我回头与送画者打听一二,若有,会告知大师,敢问大师——”

  大和尚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乃相国寺的僧人,法号达通,施主若有画,只管往相国寺去,报出贫僧法号则可。”

  柳掌柜得知他竟是相国寺的“达”字辈僧人,心中大吃一惊,忙道:“达通大师且放心,若有了画,定会使人去通知达通大师。”说完,迟疑片刻,又问道,

  “敢问大师,缘何对此种新画法如此推崇?可是这种画有什么普通人看不懂的神秘之处?”

  达通大师双手合十,口宣佛号,说道:“施主说笑了,贫僧喜爱这画,只因它是采用了新画法,并无特异之处。”

  柳掌柜又道:“听闻一善大师公参造化,于佛一道几乎圆满,只因放不下‘人像画’这一痴,才不得圆满,可是真的?”

  达通大师面容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淡然,说道:“阿弥陀佛,掌门师父之事,小僧不敢置喙。”又叮嘱柳掌柜若有新画,务必第一时间通知他,这才离去。

  柳掌柜目送达通大师离开,想到卖出那样一幅画,便超过一百两,心中不免火热,忙给先前拿画过来的老赵传讯,将画作如何受大和尚欢迎添油加醋说一通,让老赵尽快收更多的画作上来。

  老赵得了信,连忙回去告知萧二太太。

  萧二太太得知萧遥的画不仅次日便卖了出去,而且一卖便是一百两的高价,大吃一惊,当即就要去找萧遥,但想到萧遥此间或许在城外庄子玩得开心,她派人过去,难免打扰了萧遥的雅兴,便按捺住了,决定等萧遥回来再说。

  萧遥在城外的庄子中的确玩耍得很快乐,她不仅在庄子内到处走,还跟着萧三公子几个到庄子外的农家小村子里玩耍,之后又去爬山,玩得不亦说乎。

  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涨了见识,得了玩兴,对萧遥而言,除了这些,更多的是,对乡村农民艰辛生活的了解,对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却始终顽强生活的农民的进一步认识。

  建安侯府的租子比其他地方的低,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佃户交不上租子,可见对他们而言,生活有多苦。

  而手上尚有农田的农民呢,日子也并不算很好过,一旦歉收,他们活不下去,便卖粮卖田,直至最后失去所有土地,沦为佃农,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萧遥见过的农民佃户,基本上都比年龄显得苍老许多,每个人的脸上,都背负着生活的重量,他们望着农田出神时,如同雕像一般,仿佛要在时光中永恒。

  和这些佃户农民相比,他们家的小童,却又带着懵懂的天真,脸上是纯然的快乐,似乎并不知道父母的艰难。

  这样的对比,让萧遥画兴大作。

  故她回去用膳之后,便马上关上门作画,将白日自己所见且印象深刻的画下来。

  萧三公子知道姐姐妹妹们平日里极少出门的机会,尤其是萧遥,因此又安排大家参加庙会。

  庙会十分热闹,来往的,不再全是面容愁苦却又始终坚韧不拔的农民与佃户,还有家境富裕的地主与员外,更有家境富贵的少爷小姐以及走南闯北的行商。

  萧遥于庙会的热闹之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万丈红尘的芸芸众生,觉得有意思极了。

  枫叶飘零,可在庙会的炮仗红纸中,半点不见萧瑟之意,有的是无尽的热闹与烦嚣。

  萧二姑娘笑着拉姐妹们去求签,又去许愿树上挂愿望,明亮美丽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期盼,笑道:“只愿岁月静好,合家安康和美。”

  周二公子摇着纸扇出现,含笑说道:“二姑娘如此诚心,定能心想事成的。”

  萧二公子、萧三公子见了他,俱是对他怒目而视,又戒备地站在萧二姑娘身前,不许他靠近。

  周二公子一派风流地摇着手中的折扇,笑道:“今日不过偶遇,两位何必对在下如临大敌?”说完看向高大的许愿树,这一看,愣了一会儿,旋即大惊:“怎么是她?”

  他看到的,是将许愿荷包挂到树上之后认真祈祷的萧遥。

  纵使此处人挤人,熙熙攘攘,他仍然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身处其中美得惊人的萧遥——风吹起她的幕帘,那张美丽的脸蛋只是一闪而过,可他却已然看清楚。

  萧三公子大怒,快步上前挡在萧遥跟前,冷冷地道:“周二公子乱叫什么?我妹妹可不认得你。”

  周二公子见不到萧遥的脸,又被萧三公子这么一说,冷静下来,蓦地想起萧二姑娘跟她说的,她那个被拐子拐走的三妹妹与春风楼的名妓遥姑娘很似,当下笑道:“看错人了,请萧三公子原谅则个。”

  想起方才惊鸿一瞥所见那张芙蓉脸,他下意识问自己:“当真看错人了么?”

  那般相似,那般叫人惊艳的脸蛋,当真不是同一个人么?

  萧三公子冷哼了哼,招呼女眷们回去。

  萧遥也看见周二公子了,有萧三公子出头,她一言不发,跟着萧三公子行事。

  回到庄子上,她将遇见周二公子一事抛到了脑后,又沉浸在作画中。

  周二公子却是越想越好奇,便借口去城外打猎,天黑才下来,顺理成章地去萧家的庄子投宿。

  天色已晚,城门已然关闭,便是萧二公子与萧三公子极其不喜周二公子,也没法子拒绝他来此投宿,便留了他一夜。

  为了避免周二公子夜探庄子惊了女眷——周二公子声名狼藉,过去的确做出过这等失礼之事,不由人不妨——萧二公子干脆跟周二公子秉烛夜谈,最后借口说两人投契,与周二公子抵足而眠。

  周二公子第一晚夜探萧遥香闺的计划失败,便决定留待第二晚,不想次日,萧二公子与萧三公子便说,他们出来数日,该回城了。

  周二公子没了借口,也只得跟着回城,但他心里始终觉得,建安侯府越是防范,便越是有问题,不免对此事上了心。

  萧遥也知道周二公子应该是在怀疑什么,但这种事,敌不动我不动,应该一切如常才是,若慌张遮掩,难免会露出形迹,叫周二公子肯定了他的怀疑。

  故她回城时,一应行为与往日一般无二。

  回到府上,萧遥先去见萧老太太、侯夫人和萧二太太等长辈,俱都见过了,这才回自己的院子进行梳洗。

  她刚由丫鬟换上衣裳,萧二太太便来了。

  萧遥笑着迎上去:“娘怎么来了?我正要去娘的院子里呢。”

  萧二太太握住萧遥的手坐下,笑道:“我儿去了这数日,娘心里想得紧,这便过来了。”

  萧遥接过千秀递过来的茶,转手递给萧二太太,笑道:“早知娘这般想女儿,女儿该带着娘一同到庄子上去的。”

  萧二太太接过茶,笑道:“一日两日便罢,数日便不得闲了。”随后借口要跟萧遥说体己话,让侍候的丫鬟们尽数出去,这才略带激动之色对萧遥说道,

  “阿遥,你那画拿过去第二日,便叫一个大和尚买了!你开价一百两,他竟不还价便买了。之后又来问还有没有,若有只管找他,不拘多少银子。”

  萧遥高兴道:“竟如此受欢迎么?”又道,“我手上还有三幅,只是不能全卖了,只能卖一幅。”

  她这次出门画了三幅画,其中一幅画的是庄子附近一个农户,另一幅,画的是背着孩儿在农田捡拾稻穗的农妇,最后一幅画的是庙会看见的一个行商。

  前两幅拿出去卖,容易叫人认出画中人,进而推测到她身上,她今年内都不敢拿出去卖的。

  只有第三幅,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不容易被认出来,便是认出来,也不一定能猜到她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