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65章 奶盐

    出自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 幸福是把灵魂安放在最适当的位置。
 

    他出现的那一刻,爱与被爱同时发生。
 

    她感觉自己飘忽的灵魂突然脱离枷锁, 落到了安处, 说不出的惊喜。
 

    听见他说,他是特意过来接她回去。
 

    一月份的天又暖和了一点。
 

    苏稚杳心脏变成棉花糖,软乎乎, 又甜丝丝的,下巴压在他衬衫,抬起头“过来也不先和我说,万一我不在呢,你不是白跑一趟”
 

    贺司屿眉梢轻轻一挑“不白跑。”
 

    她发出一声疑惑,在她不解的目光下, 他慢慢笑说“正好见见阿姨。”
 

    苏稚杳心中一动。
 

    纽约那夜,她有说起过, 想要他一起到沪城, 可惜当时她声音太轻,他没听见。
 

    现在苏稚杳忽然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佯装的不过不重要, 他的可靠就如山川坚稳, 就算是没听见,他也总是能摸清她的脉。
 

    苏稚杳望他“我妈妈在午睡。”
 

    “我可以等。”他垂眼回视。
 

    存心要为难为难他似的,苏稚杳眨眨眼, 满目狡黠“她要睡很久的,至少两个小时。”
 

    贺司屿笑着瞧她。
 

    “多久都没关系。”他指尖轻轻拨开她耳鬓的碎发, 柔声说“见你妈妈,这点诚意得有。”
 

    他说完,她就吟吟笑了出来。
 

    她的脸在阳光下, 莹白光滑,清透的浅褐色双瞳映得发亮。
 

    贺司屿两指在她脸颊很轻地捏了下“上车,既然你妈妈还在休息,我们先出去转转。”
 

    他语气沉稳,话说得合情合理。
 

    苏稚杳睨他一眼,心骂他假正经,就是想要亲热了,光天化日的不方便。
 

    一十分钟后,贺司屿指骨修长的手握着方向盘,才将车子驶出圣约斯私人医院。
 

    苏稚杳坐在副驾驶座,抿着刚被吮到鲜红的嘴唇,脸颊还有烫热的余韵未散。
 

    今天没涂口红,倒是给他占了便宜。
 

    靠在椅背,苏稚杳后背硌着,发现毛衣里的搭扣还半松着。
 

    “贺司屿”
 

    他应声,她双手探到背后,自己解开再重新盲扣回去,微嗔着质问“为什么不帮我扣回去”
 

    贺司屿分心看了她眼,唇边泛出点笑。
 

    其实他想的是,现在扣整齐了,等会儿再解麻烦,不过这样说,姑娘家肯定是要闹他的。
 

    他不答,只状似随意问起“出来的时候笑那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
 

    话题岔开,苏稚杳瞬间就被带过去了。
 

    一说到这事,她笑容就在脸上和涟漪一样漾开“喔,有个医学研究所要给我妈妈治病,都是脑神经科最顶尖的专家,而且还有研究苏萨克氏症候群的经验呢。”
 

    贺司屿眉间掠过一丝疑心。
 

    “答应了”他问。
 

    “还没呢。”苏稚杳回忆中午的情景,沉吟着道“孟教授似乎不太情愿而且治疗得去英国,还不知道我妈妈愿不愿意。”
 

    静默片刻,贺司屿唤她“杳杳。”
 

    “嗯”
 

    “研究经验,不等于治疗经验。”
 

    苏稚杳脑子空了下,在他的话里怔住。
 

    “苏萨克氏症候群病例稀少,全球都难见到几例,医学上都还无法明确病因,如果他们只是有研究经验”
 

    贺司屿放缓车速,在红灯前刹住车,回过头,郑重地看着她眼睛“慎重考虑。”
 

    顺着他话中的意思去想,细思恐极,苏稚杳顿时头皮发麻,双目微微睁大“难道他们,是想要我妈妈当临床试验对象吗”
 

    贺司屿如是道“不排除他们研制出的新型特效药有效,但使用新药,谁都不能保证没有风险。”
 

    苏稚杳高昂的心瞬间就跌回深渊里,甚至比之前沉得更深。
 

    她还以为幸运降临,有希望了。
 

    结果只是空欢喜一场。
 

    “难怪孟教授表情古怪,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苏稚杳蹙眉苦恼,含着一喉咙玻璃渣的感觉“那我是要拒绝吗可是拒绝的话,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妈妈永远只能这样。”
 

    眼前出现除夕那夜,乔漪站在落地窗前的画面,身子消瘦得病服都大了一圈,侧脸半隐在暗里,显出深深的拓落和惘然。
 

    苏稚杳忽然后知后觉到她笑容底下的忧郁。
 

    尽管对乔漪而言,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她一十四小时的记忆一直在清空重塑,但身心会留下感觉。
 

    再在笼子里关下去,她都快要抑郁了。
 

    绿灯亮起,车子前进,驶在公路上。
 

    贺司屿是理智的,实事求是告诉她“去英国治疗,确实是唯一出路。”
 

    苏稚杳低着脑袋,闷闷“嗯”了声,语气低瓮地说“但是太冒险,我怕将来后悔。”
 

    贺司屿语气平静,听来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语重心长“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注定了哪个选择你都会后悔。”
 

    苏稚杳抬起头,去看他。
 

    又听见他道“做选择后悔是常态。”
 

    话虽如此,可真要做到坦然接受所有结果,是另一回事,苏稚杳叹息一声,低落问他“你有后悔的事吗”
 

    贺司屿没有太多迟疑“当然。”
 

    苏稚杳还挺意外的,以为他会说没有,毕竟依他的性情,应该没有“如果”这种幻想。
 

    没想到他的回答如此肯定。
 

    她在心里想,能让他后悔的事应该很少。
 

    下一瞬就听见他慢慢说出后半句。
 

    “很多。”
 

    苏稚杳看着他侧脸,明媚阳光从前窗玻璃照进来,将他硬朗的轮廓都虚化得柔和。
 

    她十分好奇“比如说呢”
 

    贺司屿目不斜视望着前路,笑了下。
 

    “威尼斯度假酒店。”他神情漫不经心,又透着几分正经“惹哭你,还让你难过好几个月。”
 

    是情话,也是真心话。
 

    苏稚杳眼里终于重新融出一丝笑意,轻声说“早都原谅你了。”
 

    他也笑,弯着薄唇。
 

    “贺司屿。”苏稚杳柔柔叫他名字,心中隐隐动容“如果是你,你会拒绝还是答应”
 

    讲道理,他不该给出意见,任何向外的观点都是一把钝刀子,随时可能开刃捅自己一身。
 

    但小姑娘被麻烦困住了,他有责任开解,就算是因他言语造成不好的结局,他也应该让她明白,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在身后。
 

    贺司屿客观道“站在世界的角度,医学事业要进步,总要有志愿者奉献。”
 

    尤其是罕见病症。
 

    这道理苏稚杳当然能懂,但她没这么伟大,心里装不下人类理想。
 

    在她沉默的时候,贺司屿再开口,声音轻轻漫出嗓子“但作为你的男朋友,我不认为送你妈妈去英国治疗是最好的选择。”
 

    苏稚杳确实是在犹豫不决,她一面不想冒风险,一面又在为那点“可能”动心。
 

    不像过去几年,她遇事只能自己悄悄压心底,现在他在身边,她就本能依赖他。
 

    苏稚杳在副驾驶座歪过身子,愁眉苦脸地快要哭出来“那要怎么办啊贺司屿”
 

    她瞬间变回三年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
 

    贺司屿无声一笑,没立刻回答,车子驶入餐厅停车库,停下后,他回头。
 

    指节轻叩了下她额头,说“别想了,遵循你妈妈自己的意愿。”
 

    女孩子拥有一段好的恋爱,不管到什么年龄,都会被宠成小朋友,小朋友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可以什么都不想,只要可可爱爱。
 

    苏稚杳眼下就是这个脑袋空空的小朋友。
 

    她把头耷拉在椅背,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不情不愿地“喔”了声。
 

    贺司屿笑着,轻叹,倾身越过中控,亲自为她解安全带,她就这么懒洋洋窝着,还挺习惯他伺候。
 

    她的唇近在脸旁。
 

    贺司屿松开她安全带的时候,耳边响起她温温甜甜的声音“男人果然还是年龄大的好。”
 

    触及到他幽幽的目光,苏稚杳抿唇笑,口吻讨好“有阅历。”
 

    贺司屿哂笑,由着她说。
 

    贺司屿没有带她到方便作乱的地方,去的是一间下午茶餐厅,装修得如老沪城的海派风格。
 

    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两扇窗向外敞开,从方方正正窗框里望出去,好像是把沪城的风光拍进了相框里。
 

    近处是外滩黄浦江,远处东方明珠高高伫立。
 

    苏稚杳面前摆着三层甜品架,还有温热的椰乳茶,而贺司屿只点了一杯巴拿马红标玫瑰。
 

    贺司屿后倚沙发,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扶手,另一只手握着瓷杯,浅浅抿了口咖啡。
 

    他的咖啡没有糖也没加奶,在唇齿间浓苦醇厚,杯子握在指间,抬眼,继续看对面的女孩子。
 

    她有着好看的唇形,小巧而饱满,十分润泽,吃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得很认真,含住一勺芝士奶豆腐,眼睛眯起弯弯的弧度,能想象到口感细腻清甜,很合她口味,江边的风吹来温而不凉,拂动她几丝鬓发,她抬手撩了下,嘴角沾到一点乳。
 

    贺司屿手撑到腮边。
 

    怎么都看不腻,也不觉得闷。
 

    苏稚杳发现他的目光,望回去,舔掉嘴角的乳迹,嗓子都被甜点润得含了糖“你老看我做什么”
 

    他抬唇笑了下,不语。
 

    苏稚杳瞅他两眼,心想这人居然没动坏心思,还真的正儿八经在和她约会。
 

    她心软着,没和他计较,托住脸看向窗外,眼睛在光线下虚虚眯起“这里的夜景一定很漂亮。”
 

    贺司屿掌心覆过去,裹住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果然是凉的。
 

    “想看,我们晚上再过来。”
 

    他说着,捏着她手指,拇指指腹按在她的指骨轻缓揉动,其他的指滑到她手心里。
 

    只是两只手的皮肤摩擦,苏稚杳都不由心悸,心跳着,耳朵微微热起来。
 

    面前的男人肩身挺阔有型,一只手背压在脸旁,长眸漆黑,睫毛轻敛,依旧是在瞧她,姿势慵懒,但眼底隐笑,仿佛融着万顷柔情。
 

    苏稚杳心想,幸亏这人性寡,他要是个风流薄情的,不晓得得惹多少情债。
 

    他们在餐厅坐了很久,等时间差不多了,开车回到圣约斯。
 

    苏稚杳偶尔会有午睡的习惯,原本今天没有睡意,想要到琴房练琴的,但甜食容易让人犯困,回医院的路上,苏稚杳靠在车窗边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四周安安静静,副驾驶座的椅背被放平了,她身上盖着男人的商务大衣,车子里开着暖气,停在一片树荫下。
 

    苏稚杳打着呵欠,懒洋洋扭过身,看到他双手闲闲搭在方向盘上,靠在驾驶座闭目养神。
 

    听见她动静,贺司屿睁开眼回头。
 

    见她双眼朦胧,他轻笑“醒了”
 

    苏稚杳鼻腔溢出一声鼻音,迷迷瞪瞪看了眼中控显示屏,发现时间都将近要三点钟了。
 

    她微微惊醒,立马坐起来,外套从肩头滑到腿上“都这么久了也不叫醒我。”
 

    贺司屿没有辩解。
 

    她睡得这么香,他怎么舍得。
 

    苏稚杳匆匆忙忙拎上从餐厅外带的小蛋糕,拉着贺司屿进了住院大楼。
 

    她在病房前止步,提前同他交代“我妈妈眼神经有受损,畏光,所以屋子里有些暗,不能开灯。”
 

    贺司屿点头“好。”
 

    他手里有几盒名贵补品,往常总是有人替他拿,但眼下他亲自提着,苏稚杳看得不禁一笑“还不如给她一盒糖果呢。”
 

    贺司屿眉骨略抬“记住了,下回一定。”
 

    他言听计从,苏稚杳满意地握住门把,停顿几秒,又忽然松开手,回过身去“等一下,我突然有点紧张。”
 

    第一次带男朋友见家长,没有经验。
 

    廊道里静声片刻。
 

    贺司屿似有若无地笑了下“放轻松。”
 

    他低着嗓音,慢慢说。
 

    “该紧张的是我。”
 

    似乎是为了显得正式,他没穿大衣,一身深色高定西服套装标致熨帖,无论何时,他腰背笔直,人永远都是挺拔的。
 

    肉眼完全看不出他紧张的痕迹。
 

    苏稚杳血流涌在心脏,心跳得厉害,闻言感到稀奇“你还会紧张”
 

    “嗯。”贺司屿声线平稳含笑,但腔调不经意哑了“我很在乎你妈妈对我的看法。”
 

    他不轻易让人看到自己的真实情感,为数不多的几次表露心迹,都是在她面前。
 

    苏稚杳心一软,勾住他手指晃了晃“我妈妈很温柔的,一点儿都不凶,你不用怕。”
 

    她在哄他。
 

    贺司屿笑起来。
 

    圣约斯住院部这间最高层的病房,是套房式,乔漪在房间里已经睡醒很长时间,苏稚杳走进时,乔漪正靠在床头,在床头柜微弱的台灯光下看书。
 

    苏稚杳扒在门框边,门开出条缝,她探出半个身子望进来。
 

    乔漪抬头,见她迟迟不进屋,好笑道“偷偷摸摸的,藏那做什么”
 

    苏稚杳虚虚一笑,去到她床边,拿起柜台上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递到她面前“妈妈,你看一眼。”
 

    她指尖暗示性地压在一句话旁。
 

    不要忘记见女婿。
 

    自己的女儿,乔漪哪能察觉不出她心思“你带我女婿过来了”
 

    苏稚杳下意识瞧了眼虚掩的门,某人肯定听见了,她羞窘,小声嘟哝“还不是”
 

    乔漪笑了笑“人在哪呢”
 

    苏稚杳扭捏几秒,三两步到门口,拉开门,贺司屿耐心等在门外,毫无防备地就被她一把拽了进去。
 

    苏稚杳扯着他西服的袖子,小碎步跑到床前,贺司屿在她身后,跟上她速度大步迈开。
 

    她拎过他手里的礼品盒,搁到床头柜,然后生疏而正式地介绍,说这就是她男朋友。
 

    “他叫”苏稚杳卡了下壳,担心母亲万一知道某人的身份要吓到,支吾着,隐晦说“他叫贺归霁,妈妈可以叫他阿霁。”
 

    贺司屿瞧了她眼,几不可见地略一弯唇,没多言,顺着她意思。
 

    颔首,很是谦恭有礼唤道“阿姨。”
 

    卧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四下光晕昏黄,半明不暗,只能到看清面容的程度,不能再多。
 

    乔漪借光细细去看他。
 

    外表没得说,人不知道如何,但看上去也是靠得住的。
 

    乔漪应了一声,莞尔“我这里也没张沙发什么的,将就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