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十四章 渴饮阴沟之水(第2页)




    姜望道:「我并没有遇到过一真道。我的所知,都来于历史。」



    吴巳又收回了视线。



    而卫亥继续注视着他,扭曲过的女性的声音,略显刺耳:「看来你也已经拥有了你的‘正确,。」



    姜望道:「也许我是错的。但我已经决定这样走。」



    卫亥有些遗憾:「天下有志之士,当知‘平等,之贵。」



    姜望一摊手,平静地道:「我认可平等,不认可你们。」



    此言一出,冯申、吴巳、褚戌、卫亥,全都将目光聚集到姜望身上,各自道元汹涌,杀机自起。



    而姜望依然平静,他甚至都没有拔剑,长相思横在膝上,与他一起感受篝火。



    他的黑发在火光映照下,也有了一抹暗暗的红。



    「恕我直言……」



    他头也不抬地道:「除非圣公降临,昭王亲至,神侠当面。不然就凭你们这些,来一个,死一个。」



    在场的四位平等国护道人,都是神临境中的高手。能够在天下诸国的围追堵截下存活下来,能够在黑暗的罅隙存活至今,谁没有一点凶狠的手段?



    但姜望这句话说出来,还真就没有人敢先动。



    「是吗?」这时候又有声音响在帐外。



    帘又掀开,显出赵子那张美丽而又厌世的脸。



    这家羊肉馆,简直像是平等国的老巢!



    姜望的右手搭上剑柄,很真诚地说道:「抱歉……忘了把你排除在外。」



    「倒也不用太紧张。」



    赵子慢慢地走到姜望对面,而褚戌很自觉地起身。



    赵子慢慢地坐了上来,取出一支乳白色的玉烟斗。而褚戌适时将他用火钳夹起的这块木炭,递到赵子的烟斗后。待这烟丝被点燃,他才放回炭火,放下火钳,在赵子身后站定。



    乳白色的烟嘴,靠近乌黑色的丰唇,赵子慢慢地吸完了一口烟,才道:「驭人之术无过于诸国天子。混同一心,无过于国家体制。你能够从齐国离开,可见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谈理想没有用,我来跟你说点实际的。」



    「有多实际?」



    姜望笑了笑:「名利?地位?功法?足下也知我是从齐国离开,你们能给的,难道能比齐国更多吗?」



    赵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齐国的发展速度,的确堪比神话。重玄家、李家、晏家,都与你交好。兵事堂、政事堂,也大半都成了熟面孔,没几个人愿意坏你的事。争龙诸宫,都对你盛情相待。齐天子更是对你器重有加。只要你愿意,九卒之斩雨,也已经唾手可得……」



    烟雾从她这乌黑色的嘴唇里飘出来,她恹恹的声音倒有一种矛盾的魅力:「有时候我在想,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那么多人都那么信任你?」



    姜望只道:「看来十一殿下上一次,并未掘断你们的根。你们对齐国仍然有很深的了解。」



    就像他不回答赵子的问题一样,赵子也不理会他的试探,只自顾道:「在那种举国视你为英雄,贩夫走卒皆以你为骄傲,未来清晰可见的情况上,你为什么还如此坚决地离齐呢?我只想得到一个理由——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你在齐国的位置上不能做的事情。甚至于,它会违背齐国的根本利益。」



    这天底下的聪明人,何其多也!



    姜望面色无波:「我的道不在彼处罢了。」



    赵子显然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完全不理会姜望的辩解:「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平等国能够给你什么?你在齐国不能、不方便做的事情,我们平等国可以肆无忌惮。如此条件,够不够现实?」



    姜望平静地道:「我没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此心所求,唯道而已。」



    他一定要杀死庄高羡,但绝不会以委身平等国为代价。



    为了获得向庄高羡拔剑的自由,他可以放下一切名位,放下努力赢得的所有,但从来有放不下的底线。



    不然当初在兀魇都山脉,他大可以一念成魔,去学七恨魔功,叫天底下这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人来看看,何为通魔,何为当世真魔!



    平等国几乎人人都有理想,但也几乎都不存在什么底线。从接触他们开始到现在,他们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只是在制造混乱——要实现改变世界这样的妄想,首先当然要打破现世秩序。这个过程必然是血流成河。



    而他们从来不会问,他们想要创造的新世界,究竟有没有人愿意去生活。



    「我现在有点生气。」赵子说。



    「那您消消气。」姜望说。



    「还记得上次见面我跟你说的什么吗?」赵子问。



    不等姜望回答,她



    已突然出手,一指平削!



    姜望的满头黑发,顿时被削平,头顶上是光秃秃的一层。



    「不许长出来。」赵子如是说。



    姜望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愤怒。



    赵子略略抬眸,眼神里有了一点危险:「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像是一个弱者。」



    姜望依然不动:「你千万不要有那样的错觉。」



    赵子静静地看着她,这恹恹的了无生趣的眸色里,危险渐渐散去了,转而有了那么一丁点好奇:「姜望啊姜望,弱冠之年,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姜望平静地回答:「我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让我成为今天的我。」



    赵子面前的烟雾袅袅而去:「可立道矣!」



    姜望道:「道阻且长。」



    赵子恹恹地道:「希望到了那一天,你能够多思考这个世界。想一想为什么道阻且长而不仅仅是道在何方。」



    「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会的。」姜望说。



    ……



    「我今天不会杀你。」



    赵子说。



    姜望仍然是那种平静的语气:「这并不代表你手下留情了。因为我也未必会死。」



    赵子看着他:「玉衡星今晚格外地亮。」



    姜望按剑在膝,在跳跃的篝火前,从容又宁静,虽然秃头略煞风景:「其实我也有些好奇——你们打算怎改变这个世界?」



    「加入我们,你就会知道。」



    「那我的好奇心也并没有这么重。」



    「那你就等着看。」



    姜望道:「我拭目以待。」



    赵子叼起了玉烟斗,在恹恹之外,又多了一丝慵懒:「你可以再叫一头烤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