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10 作品

259 只要能将他的学生还给他(第2页)


告假的名目很是众人皆知——早朝之上与人争至力竭,头昏,嗓痛,需回家歇息。


然而官轿行至半路,老太傅突然改了主意,未回府,而是去了登泰楼。


登泰楼中异常热闹,褚太傅令人问了才知是国子监的监生们在此聚会,那位崔六郎做东请客,并在此大肆宣讲常家女郎杀敌事迹。


又听说好些个举人也在,什么宋举人,谭举人……


褚太傅只好心烦地摆手,让人将轿帘放下:“回府!”


马上便要春闱,他身为最大的主考官,若同这些个举人学子们凑到一处,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是会惹来麻烦的。


他倒不怕麻烦,但这些举人们可担不起这麻烦。


国子监也是的,不过是要过个年而已,当官的都还没放假呢,当学生的更应当勤学,瞎放什么假?


害他画都看不成!


思及此,又想到那女娃到最后也没给他画一幅画,又觉气闷。


“言而无信!”褚太傅脱口而出:“简直一模一样!”


言毕,却是忽地怔住。


都是一样的言而无信。


画也像,性子也越看越像。


现如今,就连上战场杀敌这一点也……


“怎么会这么像……”褚太傅失神自语道:“真是怪事。”


……


短短数日间,常家女郎之功因已得了朝廷证实,遂传得更为轰动。


除夕将至,朝廷有意安定民心,便默许坊间出现了“将星降世”的说法。


此一日,太傅于家中休沐,听得家中子女孙辈要去上香祈福,祈求神佛保佑来年一切安泰,战事早日平息,并邀他同往——


褚太傅皱眉:“不去不去。”


此等事,求神有何用?神灵既视众生平等,为何要偏爱偏助世人?什么战事不战事,神灵才不管。


能救世人的从来只有世上人,而非天上人。


且得是多少沾点傻气的世上人,宁可抛却自身,也要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救这世间于虎口之下,水火之中。


有小辈大胆劝说:“祖父,大过年,只当图个吉利嘛……”


褚太傅又要说“不去”,但话到嘴边,脑子里忽然闪过昨夜的一场噩梦。


或是日有所思,他这几日,总会梦到那女娃在战场之上的凶险场面……


见他拧眉,那小辈干笑一声,不敢再劝:“既然祖父不想出门,那……”


“谁说我不想出门了?”褚太傅瞪他一眼:“走吧。”


那青年一时怔愣……他竟然劝动祖父了?


此等奇事,得给他写在族史上,记下来!


……


褚家一行人,去了大云寺。


褚太傅同家人一起在大雄宝殿上罢香,独自去找了无绝,要与之谈佛法。


但这佛法还未来得及谈,二人一见面,褚太傅便见那和尚笑眯眯道:“您总算来了,有一物等您许久了。”


褚太傅不解之际,无绝转身取出一只画匣,递与他,言明了此乃当初常岁宁离京时的交待。


褚太傅眼皮一跳,差点骂人:“……你怎现下才交给老夫?”


此人是他那学生生前的幕僚,按照资历辈分来说,他大可以一巴掌甩对方脑袋上!


无绝一脸无辜:“贫僧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啊……当初只道待太傅来上香时,再行转交……”


褚太傅:“那老夫若是一辈子不来上香呢!”


面对老太傅的怒气,无绝半点不慌,甚至一脸玄妙:“您这不是来了么?这便是机缘指引了。”


听得这句,褚太傅不再相争,抱着画气呼呼离去。


无绝松了口气。


他承认是他贵人多忘事……方才见了这老头儿,才突然想起来画的事。


幸好还有玄妙佛法为他护体,开他灵智,真是阿弥陀佛。


无绝念了句佛,双手合十,面向半开的窗灵,望向南边方向,低声祈语:“也愿诸天神佛护佑殿下,早日平定乱局。”


对于乔央一家收到了殿下书信之事,他不曾感到嫉妒。


须知只有不明真相的人,才需要殿下的书信解释,而他与殿下互为知己,自有默契在,还需要什么书信?


……


褚太傅刚坐上回府的马车,便迫不及待打开了画匣。


他将画幅展开,只展一半时,动作倏地一顿。


而后,老人展画的动作更快,那幅画很快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他眼前。


是一幅幽山竹石图。


当日他在登泰楼讨画时,便说过想要一幅有竹有石的画儿,挂在床头养性。


一则他甚爱竹与石,二则……他那个学生最擅画梅兰竹石,且个人之风甚是鲜明。


彼时他见那女娃手下的虎图与他的学生如此相似,便下意识地想看一看若这女娃也画竹石,又能有几分相似?


现下,他终于看到了。


褚太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握着画轴的手微微颤动。


怎会如此?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检查画幅与画中细节,想确定此幅画是否有临摹的可能。


半晌,无果。


巨大的惊疑与不解充斥在他的胸腔之中,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无端感到慌乱混乱。


老人勐地掀开冬日厚重的车帘,喊了声:“停下!”


车外寒风袭身,夹杂着刚开始落下的雪粒子。


车夫忙勒马:“郎主?”


其它几辆马车见状也停下,褚家的小辈们下车,围上前来。


“祖父您怎么了?”


“父亲可是哪里不适?”


看着那一双双紧张的眼睛,褚太傅良久才勉强找回一丝真实之感,却又透过他们,看向遥远的南方。


“我无碍……”他与子孙解释一句,便放下了车帘:“继续行路吧。”


他坐回去,再拿起这幅画,指尖分明冰冷,却又觉手中画幅无比灼烫。


他向来并不奉信鬼神之说,旁人若与他提起,他必然嗤之以鼻,并为此感到不屑厌烦。


但此刻,他突然祈盼,这世上有鬼神的存在。


哪怕这足以令他一生所奉之道全然崩塌,他也愿为此祈求,望上天神佛各路鬼神有开眼的可能……谁能将他的学生还给他,他便信奉跪叩俯首于谁!


只要能将他的学生还给他!


……


京师这场雪,停了又下,一直到除夕。


北地的雪却是已经停了,但各处积雪冰封未除。


这冰雪之境中,有一人一骑在前,率一支队伍归来,在安北都护府外下马。


“大都督回来了!”


随着一声声通传,一路先后有亲兵与官员来迎那位已离开半月之久,前去亲自查验各处防御的青年。


众人陪同下,那青年边往都护府里走去,边问:“南边有信传回吗?”


这是他下马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