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10 作品

083 百年不遇的废物


  “大郎不曾回来?”

  一名与崔洐同辈的族人皱眉问。

  一旁有须发皆白的老人冷笑一声:“大郎忙于玄策府公事,自返京后便少见其回坊内,今日不过是场小小寿宴而已,他顾不上也是正常。”

  崔琅听得头皮发麻。

  论起阴阳怪气,他崔氏族中向来人才辈出。

  坐于父亲崔据下首的崔洐听得这些话,面色愈发难看——他非但约束不了长子,甚至还要因这逆子而在自己的寿宴上丢尽颜面!

  想到此处,崔洐皱眉看向次子。

  而女席方向,卢氏亦瞪了儿子一眼。

  崔琅于心中叫苦不迭——长兄回不回来,他本也没那么关心,可此前母亲让他去探长兄口风,长兄于大云寺内分明答应了今日会回来的

  于是他便同母亲父亲邀功……不,是传达!

  可他话都放出去了,此时却迟迟不见长兄人影——长兄今日若不出现,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头一个遭殃的必然是他!

  怕是要被按在条凳上拿棍子抽屁股的那一种!

  想到此处,崔琅只觉双臀已有隐隐作痛之感。一世书城

  家主崔据面色严正,始终不见异色,只看了眼时辰,平静道:“都入席吧。”

  他的声音让四下安静下来,众人皆施礼应“是”,各自入座。

  此时,一名仆从入得厅内行礼:“禀家主,大郎君回来了。”

  崔据颔首:“让人进来吧。”

  崔琅眼睛一亮,连忙转身迎出去:“长兄回来了!”

  太好了,他的屁股保住了!

  厅内两侧众族人皆看向那走进来的人影。

  青年着蓝袍,束玉冠,未着甲佩剑,如此场合下,似有意敛藏了那一身极寒煞气,又因本就生得一副极上乘的好样貌,此时便显现出了几分士族子弟的风仪。

  越是如此,越叫一干族人看得心中不平。

  谁能想到这瞧着上好的皮囊之下,装着的竟全是离经叛道?

  大郎自幼已显不凡,天资早早显露,本是众族人目光聚集之所在,可偏偏中邪一般突然行叛逆之举,且不听劝阻,一意孤行至今仍不肯回头。

  族中谁人暗中不说,若大郎肯依照族中安排以文入仕,其天资不输那连中三元的魏侍郎,论家世又有崔氏作后盾,假以时日,朝堂之上将无第二人!

  可偏偏,可偏偏……

  众人于心底叹息。

  放着这天资不用,能不能给其他有需要的子弟!

  众族人每见一次崔璟,那怒其不争之感便有冲冠之势,是饭也不必吃,酒也不必喝了,气都气饱了。

  崔琅看向元祥手中捧着的长形锦盒,好奇问:“这应是长兄为父亲准备的寿礼吧?”

  崔璟已行礼罢,此时点了头:“正是。”

  “快给我吧!”或因屁股逃过一劫,崔琅此时十分殷勤,自元祥手中接过锦盒,满眼期待地道:“让我瞧瞧兄长为父亲准备了什么贺礼——”

  说着,在仆从的帮忙下打开锦盒,取出了其内之物。

  卷轴以缎带系起,崔琅解开来,将其展开,只见是一副山水画,入目满眼青绿,崔琅定睛一瞧,眼睛便亮起:“竟是展子虔的画!”

  “展子虔一画难寻,乃父亲心头爱,难怪长兄早早便为父亲寿礼去做准备,原是花了这般心思!”崔琅叹道:“倒显得我与阿棠备下的寿礼过于敷衍拿不出手了,阿棠,你说是吧?”

  崔棠:“……”

  他自个儿的拿不出且罢了,毕竟的确敷衍,但突然拉她下水作甚?

  但气氛使然,她便也点头。

  崔据面上有了淡淡笑意,赞许点头:“令安的确上心了。”

  崔洐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不少。

  崔琅已拿着那幅画来到了他身侧:“父亲快看看!”

  崔洐不赞成地看了举止过于跳脱的次子一眼,但双手还是很诚实地接过了那幅画。

  初看时尚有一丝淡淡愉色——

  “这便是传闻中的展子虔游春图啊……”崔琅赞叹着:“果然不负开金碧山水之先河盛名。”

  那画卷之上青山叠翠,湖水潋滟,士人于蜿蜒山径间行马,而画幅居中处,则是仕女泛舟春游之景——

  崔洐的视线正定在了那游湖的仕女之上。

  他握着画轴边沿的手指渐用力。

  片刻后,他抬眼定定地看向立在厅内的崔璟,一字一顿道:“此画寻来不易,可见你的确花了诸多心思。”

  崔琅听得有些莫名——怎觉得父亲这话不像是什么好话?

  应是父亲阴阳怪气惯了,一时没收住吧?

  毕竟他实在想不出长兄这份贵重与心意皆俱的寿礼,有任何值得挑剔之处。

  崔据道:“令安入座吧。”

  “是。”崔璟上前,在空位上落座。

  很快有女使手捧朱漆托盘鱼贯而入,奉来了佳肴与美酒。

  雅乐声起,众人举盏。

  酒过三巡,或是崔璟那幅画难得送出了几分孝子的觉悟,使人勉强欣慰几分,席间便有族人说起了崔璟之事——

  “如今正是多事之际,族中诸事需人料理……大郎也该回族中学着理事了。”

  “正是此理。”

  “此外,大郎的亲事也决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听着这些话,崔璟不置可否。

  他未有应声,也未曾反驳,今日是父亲寿宴,他纵有棱角,却也不必时刻显现——那是年少时所为了。

  如今的他,避不开时,便只会静静听着。

  但无人能改变他的坚守。

  看着不曾做声的长孙日渐如不语高山,静水流深,这些年来沉着与固执同生同长,崔据眼底浮现一抹叹息之色。

  寿宴散后,崔据单独叫了崔璟去书房。

  崔据命人摆上棋盘,祖孙二人静静对弈不语。

  一局终了,崔璟道:“孙儿输了。”

  “看来我老了。”崔据看着那棋盘上的走势,笑道:“竟须得你这小辈刻意相让,以此来哄我这老翁开心了。”

  崔璟:“孙儿尚瞒不过祖父,足见祖父未老。”

  崔据摇了摇头,语气无可奈何:“你行事若也能如这盘棋一般知退让妥协……”

  余下的话未再说下去。

  崔璟垂眸:“是孙儿令祖父失望了。”

  崔据再次摇头。

  老人于灯下看着那出色的青年,缓声道:“怪责是有,不遂所望也自免不得生出心结,但纵如此,祖父却从不曾对你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