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煎带鱼 作品

第三百七十二章 鸣虫

近日来村里开始闹起了狼。

 做完了农活的当天,梁布泉和一家子人正在屋里头吃饭,隐隐约约地就听见外头似乎有狼群在咆哮。

 那狼嚎哀婉悲切,好像是头狼遭了枪杀,或者狼崽子中了套子一样。梁布泉此时的心思还放在那转瞬即逝的蚂蚁上头,要不是秦老太太碰了碰他的手,兴许等狼群进了家门以后,他才能后知后觉地拿起铁锨。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梁文生已经是拿着个铁盆站在家门口了。这瘸腿老汉倚着门框,打门缝里朝外张望,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梁子,去灶台下头找根柴火棍来,把柴火给吹着了,野狼这玩意一个怕火,再一个就是怕声。”

 秦老太太偏偏扥着梁布泉的袖子不让他走:“梁子他爹啊,你就自己去呗?孩子还小没啥应付狼群的经验,万一让狼给掏了,你后悔都没处哭去!”

 梁布泉的娘也在旁边搭腔:“可不是吗,村里头闹狼也不是咱一家的事。你可别傻乎乎地往前冲啊,咱家就你们这两个顶梁柱,没了你们我跟咱娘还咋活啊!”

 毕竟摊上了个瘸腿的爹,万一那群狼发起疯来,梁布泉这轻手利脚的,肯定要比梁文生跑得快。他先安顿老了秦老太太,又柔声地安慰罢了他的亲娘,施施然从椅子上坐起来,从灶台里取出火把,就接过了梁文生手里的铁盆。

 那梁文生一开始还有点犹豫,毕竟这穷困潦倒的家里头,只有这么一个能下地干活的有生力量了,他瘸了条腿,撑死了也就只能干一些给庄稼打捆,帮忙扶车的杂活,万一梁布泉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他们这一家老小的未来不用多想,也是一片暗淡。

 梁布泉这手抢过了铁盆,抬步就迈到了门框子外头,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像个汉子一样地拍了拍他亲爹的肩膀头子:“放心吧爹,我脑瓜子不傻,不能像个皮子一样往前冲。”

 皮子?

 他顺嘴秃噜出来的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拳锤在了他的心窝子上头。

 皮子是啥意思?我是打哪听来的这句话呢?从说书的嘴里的哪个段子里,还是打从我爹嘴里听过来的?

 即便是入了秋,村里的蚊子苍蝇也实在太多了。梁布泉甚至有一个闪念觉着是不是这群苍蝇蚊子吃掉了自己脑髓里头的什么东西,让自己这一天浑浑噩噩地总觉得好像忘了点啥特别重要的东西。

 梁文生倒是也没再拦着,只是那眼神深深地凝望着梁布泉的眸子,哑着嗓子说了两个字:“保重。”

 说得好像我他娘的就要去死一样。

 不就是对付外头的狼吗?

 这人啊,岁数大了之后就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事就喜欢伤春悲秋的。

 他也没再说什么,用力地捏了捏梁文生的肩膀,转身就走。

 “爹也没能给你点啥,爹亏欠你啊……”

 梁文生在后头带着哭腔嘀咕,“爹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爹不指望你能有啥大本事,更不指望你当什么英雄啊。”

 我爹在这说啥呢……

 “英雄……有啥用啊那玩意?人活一世,就只有一条命,成了英雄没了命,等着别人把你供成神仙?哪有这么多的神仙啊,神仙在以前不他娘的也是人?”

 梁布泉临出门的时候,挑着眉毛又回头看了一眼梁文生。

 他觉得自己这亲爹在今天晚上怪怪的,净说些个不着边际的话,又什么神仙英雄的,咱就是一群庄稼汉子,那有什么机会当英雄啊?再一个说了,他也就是出去驱赶一下狼群,咋就和牺牲送死成神仙扯上关系了呢?

 梁文生的身体夹在门缝子里面,屋里的火光给这老头映成了一副阴阳脸,那屋里的烛火明灭不定,让梁布泉看不清楚他亲爹脸上的表情,老头子活像是卡在黑暗当中的一道影子,眼睛里头噙满了不舍和悲痛,而嘴角偏偏像是微笑一般地向上扬着。

 梁布泉撇着嘴朝着梁文生挥了挥手,意思让他赶紧回去。卡在门缝里的那道影子点点头,反倒也冲着他摆了摆手,意思让他快点走。

 屋头的土路两侧已然是亮起了成千上万只火把,这条蜿蜒的土路,在深夜当中被重重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活像一条燃烧着的长蛇蜈蚣。

 梁布泉是万万都没想到,村里头闹狼,竟然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给惹了出来。

 狼群怕火,可是虫子却偏偏喜欢这些个东西。

 苍蝇蚊子振翅的嗡嗡声,再一次隐隐约约地回荡在了梁布泉的耳朵边,他抡起手里的铁锅驱赶,却又不敢让自己的动作幅度太大而熄灭了另一手里的炬火。那虫子就像鬼一样地摸不着边际,事实上,他只能听见嗡嗡声,却压根也看不见这些个该死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