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见晓 作品

第 122 章 私心公义


  “阉竖为官,古今宜有,为世祖假之权宠方至于此。”前几日送走郑泰、卢植两位大佬,沐休又迎来治国能臣阶段的曹操,“欲治其罪,一狱吏足矣,如今事已宣露,吾见其必败。”

  一把丰茂黑须的曹孟德,捧着酒盏,满脸苦恼,满腹忠肠,一顿吐槽,“乱天下者必何进!”

  “孟德兄眼光长远。”荀柔执勺为他添酒。

  袁绍看到的是诛杀宦官带来的声望和权利真空,郑泰等人看到的是董卓狼子野心、欲侵霸朝堂,只有这位看出,这是天下要乱的征兆。

  ……好吧,也未必。

  听说当初袁绍他爹死了,全天下名门望族前往吊唁,孟德兄也说过,乱天下者必是袁本初。

  说不定这就是曹某口头禅?

  毕竟,眼下谁能想到宦官还真能把何进杀了?

  即使袁绍,想到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坐收渔利。

  “往日之乱在外,朝廷尚可平之,如今乱起腹心之内,”曹操长叹,“天子清明,却尚年幼,如今社稷不稳,天下将崩,却不知当何去何从。”

  叹则叹已,曹老板也不是来求指导人生的,吐槽过、迷茫过,又收拾精神告辞离去,“大将军身系天下,我当再劝之。”

  “含光早知今日,故终不用族中兄弟。”青衣缣巾,长袖垂地,琥珀色眼瞳凝眸望来,如静水深流,神色不明。

  夏日炎炎,大家不约而同没着那么整齐,端整严谨的荀文若,就格外鹤立出群。

  虽然是问句,但堂兄此时出口,显然心中已有定论。

  荀柔沉默了一下。

  正值当龄,才学出众的族中子弟,全都留在雒阳,就是为协助他这个毫无副翼的太傅,他不是不知道。

  大材小用让人管理一间小小商铺,如今又将人全送去青州那等僻地,大家始终毫无怨言,但心中恐怕未必没有疑惑。

  “在天下人眼中,我受先帝厚爱,受如今天子信任,若不以死相报,恐怕就是不忠之臣,要受天下唾弃。”

  和盖勋、傅燮这样的忠臣相比,他什么都没做,不过入宫陪刘宏唠嗑,给刘辩讲讲经文,却得到几乎无与伦比的宠爱和信任。

  “然,”他抬头望向兄长,“这并不意味着,我便要遵从灵帝遗志,带着荀氏,带着颍川士族为之效死。”

  刘宏看重他,因为他识时务,懂分寸,有底线,又圆滑。

  屡屡加恩,是要他带着颍川士族在朝廷上制衡外戚,以及袁氏为首的汝南士族。

  太傅,是唯一可以抗衡何太后礼教孝道的存在,朝廷之中,只有太傅能干涉天子诸多私事,比如:婚姻。

  但同样,太傅虽为上公,却不能像三公一样开府,拥有私人班底,他如果想要得到实权,必须求助家族以及盟友支持。

  但,他不愿意。

  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带着亲朋好友,为他冲锋陷阵,粉饰太平。

  荀彧蹙了蹙眉,正待反驳,却又听他继续道,“况且,灵帝看错的人,不是我,是何遂高。大将军陡握兵权,杀伐果断,先灭蹇硕,后诸董氏,转眼掌握乾坤,我亦无可奈何。”

  士人通过朝堂力量制衡天下,那是建立在天下安稳的前提之下,何进作为大将军没有做到第一步,他也没办法不是?

  荀彧沉沉望了一眼堂弟平静的面容,“是无可奈何,还是私心?”

  他实在未曾想到,堂弟竟然一年多前,就预料到如今之局势,却毫无作为,放纵至此。

  “……是私心。”

  槐树枝丫探出屋檐,下垂的白色花穗,在微风之

  中飘零在檐廊下铺设的木板上,碎碎点点。

  荀柔伏在案上,轻微眩晕,横向视野,让他眼中的世界奇妙的与以往不同。

  交织朦胧的视线中,堂兄青衣身影已看不见,春风三月的熏香却仍然在空气中缠绵。

  将涵养如荀文若,气到拂袖而去,大概这世上也没几个人。

  就...还挺有成就感。

  轻笑一声,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点出纵横。

  很多话,堂兄知道不必说。

  他们受过一样的教育,读过一样的书,在同样的环境长大,他并没有不知形势,不辨黑白,所以,他们彼此知道,这的确是他做出的选择。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何进与宦官之争的末路,“算了,总之...还是抓紧吧...”

  荀柔扶着案坐起来。

  毕竟,光熹元年之夏,快要结束了。

  ...

  外将逼迫,令何太后屈服了,她终于在立秋之前,责退后宫宦官,以三郎署官入守宫庐。

  大批士人官员进宫,重掌自桓帝时代失去的内宫政权。

  按照历史,他堂兄荀彧正是在这一时期成为守宫令,秩六百石,负责御纸笔墨及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

  听上去,六百石守宫令比四百石尚书台侍郎要高,但论实际职权,尚书台民曹负责上奏文书、天子诏令,而守宫令不过是库管而已。

  当然,他如今关心的,自然不是荀文若的升职通道。

  何进征招的外将,各自到达进驻之地。

  这其间,还发生过一个插曲,董卓未停在何进安排的上林苑,而继续东进至渑池,宣召数止不听,又进河南。

  于是何进派出侍郎种邵为使,往军前叱之,让其还军。

  这次,董卓终于怂了,改驻夕阳亭,不再东进。

  公卿们惊心于其人兵马众多,何进虽然按住了他,也未尝没有忐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