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众人暗潮涌动,一时间又行成一种压抑的平静。这种压着不发作,胤礽倒是平平,后期经历多了,如今各有顾忌,尚未撕破脸皮,在他看来竟然有种可爱的感觉。

 经历过血雨腥风,现在这点子,根本不够他看。而后期深沉的胤禛,这会儿看着也分外的天真可爱。

 胤礽心情很好。

 只有他。

 就连康熙看他笑吟吟的样子,都想拿鞭子抽他。弘晖都被那诡异的气息给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甲胄的事,就这样被压下。

 没有任何风波。

 一路平静的回京,弘晖走进四贝勒府的时候,还有些久久不能平静。走的时候,尚且寒风料峭,那风吹的跟刀割般,如今回来,竟然百花盛开。

 在江南看过一轮的景致,回京后又看了一圈,甚至觉得还挺好。他突然就明白什么叫月是故乡明。

 真的好看极了。

 弘晖瘫在软榻上,歪着小脑袋喝奶,一边惆怅叹道:“嗨呀,这天气真舒服。”

 阳光正暖,微风不燥。

 能看到阿玛忙碌的身影,能瞧见额娘哄时和的样子,真真令人喜欢极了。

 然而——

 “万岁爷召见。”

 看着小太监一脸凝重的表情,弘晖利索的起身换衣,匆匆往宫中赶去。

 刚走进乾清宫,就见康熙衣衫上满是血迹,弘晖吓了一跳,他猛然间冲上前去,一脸愤怒道:“谁伤你了!”

 他抽出腰间匕首,戒备的望着众人。

 能够伤到康熙还活着的人不多。

 他呲着小米牙,凶的不得了:“请御医!”

 这一番连环掌打的康熙险些接不住,他摸摸鼻子,无奈道:“旁人的血,朕无事。”他确实没什么事,就是心里难过更多些。

 很快,金銮殿中便挤满了人。

 看着康熙满身血迹,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有些惊恐。帝王见血,传召众臣,这是有大事发生。

 弘晖心里猜测纷纷。

 众人跪着,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

 看着胤禛也在下面跪着,弘晖眸色闪了闪,心想这次真的出大问题了。

 他皱着眉头。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快,殿外被压过来几个漂亮的男女,清一色的少年少女,小脸惨白,穿着精致的衣袍,但是脸上那暧昧春情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太子一袭白衣,唇角挂着懒洋洋的痞笑,温柔道:“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这种态度,让康熙心头火气。

 他怒声斥责:“朕承□□太宗世祖弘业,至今四十余载,晨兢夕厉轸恤朝臣惠养百姓,惟以治安天下为第一等要务。今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难出诸口,朕包容十余年矣。”

 弘晖猛然抬眸,这段话,和一废太子的诏书差不多,想不到这时,父子二人间竟如此水火不容。

 康熙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颤着手去拔身边侍卫腰间的剑,对上胤礽那双饱含热泪痛楚的眼睛,却又杀不下去。

 爷俩隔着御案,隔着少年少女,痛哭不已。

 然而康熙夸了一通自己,骂了一通胤礽,想要废太子的心却怎么也压不住。

 他先前连甲胄的事情都给压下,想着太子位置艰难,可他完全不顾自己一片慈父之心。

 属实叫人心里难受。

 康熙冷声说太子不孝,竟想要分他的权柄,又说要废太子,并且让臣工推荐下任太子的人选。

 胤礽昂着头,静静地看着康熙。

 他以为自己重生回来,是要走上人生巅峰的,谁知竟然比以前还要提前被废,他笑了笑,朗声道:“儿臣提议,册封皇孙弘晖为太孙!”

 他的提议不仅仅为他的提议。

 还有整个太子集团的势力。

 康熙静静地看他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知道太子的意思,弘晖如今年岁尚小,纵然被封为太孙,这距离他成年还有十余年,这中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挥手让众人散了,自己气的吃不下饭。

 太子临走前,哈哈大笑。

 若是他失去太子之位,那么册封弘晖为太孙不过权宜之计,这整体还捏在他手里。

 他还知道胤禩会上位。

 果然——

 第二日,太子党一致推举皇孙弘晖为太孙。

 而更多朝臣推举八贝勒胤禩。

 一时间折子跟雪花一样往乾清宫飘。

 弘晖来回翻着折子归类,他觉得好累,看着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康熙又无话可说。

 “皇玛法,这朝中岂不是更乱了?”他鼓着脸颊。

 好不容易理顺了,这又乱起来。

 康熙纵然生气,这该忙的事,那是一件都不落下。他甚至没有心情玩,办事的效率还更高了。

 弘晖:……

 这就是自律到可怕的男人。

 康熙挑眉,看似随意问:“你觉得谁应该当太子?”

 弘晖伸着懒腰打哈欠,眼角都沁出泪珠来,懒洋洋道:“除了我。”

 “怎么说?”康熙皱眉。

 “你看二伯多聪慧,自小文武兼备,皇玛法亲手教导,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堆着给他,结果是什么?”

 “这命运的齿轮属实可怕。”

 “哪有摆烂爽。”

 弘晖小嘴叭叭的,对太子之位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康熙:……

 “那胤禩呢。”他突兀问。

 弘晖喝了口水,趴在书桌上装死:“咱爷俩这关系,就不需要玩这么花了吧。”

 何必坑他。

 康熙看着这一批全是说胤禩好,可当大任的折子,不由得有些无语。

 弘晖闭着眼睛:“哎呀我看不见您表情。”

 啥也别问他。

 康熙强行的掰开他的眼睛,皱着眉头给他看。

 弘晖就挤的紧紧的。

 看着他这调皮的样子,康熙心里那些翻涌的难受总算是好些了。

 “行了,惯会插科打诨。”康熙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浅笑着道:“真是调皮的紧。”

 弘晖就嘿嘿的笑。

 “皇玛法,您要是舍不得,就且缓缓。”毕竟这废太子的事儿,属实重要,后悔再打脸,都没必要。

 康熙沉默了,胤礽一脸我受伤害最大,我要摆烂的样子,他看着既心疼又难过。

 却又知道,两人心里都知道,发现甲胄以后,不管如何压抑,两人之间,便过不去了。

 这个事情会永远梗在两人中间。

 然而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就听见朝臣上奏,说是请封八贝勒胤禩为太子。

 康熙一听就烦。

 然而胤禩却满脸期待,他心里很是清楚,如今气氛已经拉到这里,胜败在此一举。

 而今天早朝,罕见的没有太子胤礽。

 康熙坐在大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因为大殿空旷,他说话甚至还带着回音。

 “胤禛,你觉得呢?”他突然问。

 “儿臣谨遵汗阿玛旨意。”胤禛平平回,并不因为备选人有弘晖而兴奋。

 康熙觉得没意思,又看向人群中的胤禩,挑眉问:“老八,你觉得呢?”

 胤禩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小小的客气了一下,说自己年轻,难堪大任,会辜负朝臣的期盼。

 他谦虚一番,觉得自己这番应对很是妥帖,不卑不亢,可堪大任。

 然而——

 就见康熙冷冷的看着他,点头:“嗯。”

 胤禩:?

 您嗯啥。

 然后在朝臣再次提出要推举胤禩后,康熙用冷漠愤怒的声音道:“辛者库贱……”

 听他说辛者库时,弘晖就猛然从屏风后窜出来扑进康熙怀里,疯狂摇头。辛者库贱妇之子这样的话一出,良嫔必死无疑。

 康熙被他扑的咽下剩下的话。

 然而胤禩听懂了。

 他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难以接受。

 康熙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看着弘晖可怜兮兮的眼神,才没有接着说。

 “皇玛法。”他压低声音唤:“皇玛法。”

 眸中的祈求之色让康熙没有多说什么。“散了,回去再好好的合计后上折。”

 弘晖昂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

 等众人散了,胤禩还无力的跪在地上,他根本起不来,这么深重的怒骂,他根本承受不了。

 不仅仅是在骂他,是从根本上把他贬低到尘埃里,直接否定他。

 弘晖回眸,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冲着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把八叔给搀扶起来。

 等回乾清宫,康熙挑眉道:“你如今,竟然敢左右朕的决定了?”

 弘晖正抱着碗碗奶吨吨吨,闻言叹了口气:“漂亮婶婶来命护我,她珍爱的男人,弘晖如何能看着他受屈。”

 “那朕呢?朕受屈呢?”康熙冷冷的看着他。

 弘晖捧着小脸蛋,把脸上的嘟嘟肉挤成一团给他看,软乎乎道:“给,随便亲。”

 “我随便亲你也行。”他小手一挥,特别大方道。

 康熙不由得笑了,他俯身亲亲弘晖,软声道:“那你就被朕随便亲。”

 “亲秃噜皮。”

 两人说着话,弘晖往他怀里拱了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水意来,惨兮兮道:“我睡会儿。”

 实在太困了。

 他这大清早被薅起来上朝,这会儿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睡吧。”康熙无语。

 却还是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屁股哄睡。

 弘晖一觉睡醒,发现胤礽正跪在殿中。

 看着他唇角挂着无所谓的笑,那双眸子却带着深沉的悲伤,他抿了抿嘴。

 “二伯。”他揉着眼睛起来。

 看向一旁,不见康熙的身影,正在打量,康熙大踏步从外头走进来。

 “弘晖醒了。”他越过胤礽,没有跟他说话。

 “嗯。”小奶音应了一声:“饿。”

 康熙摆摆手。

 殿中一时间陷入沉静,谁都没说话。这宫中事务繁杂,三人却兀自发呆。

 胤礽安静的跪着,在最初瞥弘晖一眼后,就垂眸敛神不语。

 而康熙就盯着胤礽看,他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看见胤礽的神情,仍然忍不住气血上涌。

 弘晖看看康熙再看看胤礽。

 三人正互相看着,就见梁九功提着食盒过来,打开一看,莹润的玉碗盛着晶莹剔透的藕粉,上头还淋着一层玫瑰卤。

 而边上有炸的果子,有煮的小羊排,还有饽饽等。

 看着就好吃的紧。

 胤礽抿了抿嘴。

 弘晖觑着二伯的神色,笑眯眯的邀请他:“皇玛法,我想让二伯陪我一道用。”

 康熙明白他的意思,冷冷的瞥他一眼,这才点头。

 “嗯。”他应下。

 弘晖这才推着小几,笑的甜滋滋凑到胤礽跟前,笑眯眯道:“一起一起。”

 胤礽抿着唇,定定的看着小孩。

 傻子。

 他在心里骂,他都坑他坑成这样,他整日里在乾清宫这个权利中心晃悠,肯定是懂的。然而他还会因为他没有用膳,而冒着惹怒帝王的风险,来让他也跟着用一点。

 胤礽垂眸。

 被关押两日,身上的白袍已经染上脏污,不复光洁,变得皱巴巴。

 然而他姿态闲适,瞧着不像是阶下囚,倒还像金尊玉贵的太子爷。

 自有一番骄矜在。

 弘晖看了艳羡不已,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实在是一身气度不凡。

 就一碗藕粉。

 被漂亮的玉碗盛着。

 胤礽故意逗他,将玉碗端起,慢条斯理道:“咦,就一碗,弘晖没得吃了。”听着他肚子咕咕叫,胤礽心情很是复杂。

 真是个小傻崽。

 弘晖无所谓,他看着玉碗心里有些不适,反正他就烦盛着甜汤的玉碗,拿起一旁的果子啃,一抬眸就见胤礽捏着玉碗的手指被那莹润的光泽衬得苍白无力。

 指尖还微微泛起一抹粉。

 胤礽到底没什么心情用膳,他碰了碰唇,正打算放下,就见弘晖面色大变,啪的打掉他手中玉碗。

 嫣红的玫瑰卤。

 晶莹浓稠的藕粉。

 尽数都泼在胤礽身上。

 那原就狼狈的白袍,显得愈发难堪可笑。

 胤礽攥起手指,因着过于用力,苍白修长的指尖泛起白,边缘却又被压的发红。

 他狠厉的望着弘晖。

 心中的恨意肆意生长。

 他作为太子,一生被众人捧着,就算陷入二废境地,上位者胤禛也得好生的敬着他。

 何曾被人当面打掉碗。

 简直是奇耻大辱。

 康熙也面色一变,他快步走上前来,在胤礽以为这是为他张目时,却见汗阿玛紧张的抠着弘晖的嘴,一边厉声问:“怎么了!”

 弘晖吐掉嘴里的果子,又拿水疯狂漱口,这才缓过神来,紧张的看向一旁的胤礽,轻声问:“您喝了吗?”

 “快催吐。”他说。

 胤礽僵在原地。

 他看着焦急的汗阿玛抱着弘晖,看着焦急的弘晖抓着他的衣领,一阵头晕目眩。

 “御医!”康熙目眦欲裂。

 随着弘晖软软倒下,是胤礽也跟着跪倒在地,单手撑着地,显然已经难受至极。

 “胤礽!弘晖!”康熙心中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天空。

 御医来了,赶紧扎针施救,一脸庆幸道:“幸亏只沾了嘴,一口不曾咽下,要不然神仙难救。”

 康熙黑着脸看向一旁的梁九功,这食盒是他提上来的。梁九功在事发的时候,就已经扑通跪在地上了。

 “去查!”

 昨儿说了要奏请弘晖为太孙,今儿便有毒物进乾清宫,誓要弄死弘晖,让他如何能压住心头火。

 比看见胤礽私藏甲胄更加叫人愤怒,毕竟太子若毫无自保之力,任人宰割,又如何能够治理大清。

 而下毒这样下作的手段,他真的想不出会是谁。

 昨儿提名的大多乃胤禩和弘晖。

 康熙眸色冰冷。

 除掉对手是最快的晋升手段,然而他不觉得胤禩有此等魄力。

 看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和弘晖,康熙心里跟火烧一样。

 “弘晖如何?”他问。

 御医摸着脉,沉声道:“小儿身子弱,怕是要病一场。”

 至于太子爷,他身子骨还算强盛,纵然先前大病一场,如今也养回来了,等醒了再养些时日便成。

 康熙沉吟。

 “散出消息,太子和弘晖病重。”

 他眸色冷厉。

 抿了一口杯中茶润喉,这才猛然掼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后,乾清宫中就响起康熙愤怒的咆哮。

 “若你们医治不好,便提头来见!”

 “滚!”

 随着他愤怒的声音,源源不断的御医被传召进乾清宫。

 胤礽一醒,就见殿中站了十来个御医,甚至殿外都有。

 他心里不禁一颤。

 合着他辛辛苦苦重生一遭,为口藕粉就这么命不久矣。

 他图什么。

 “汗阿玛。”他心劲泄了。

 康熙坐在床沿上,温声道:“醒了就好了,无事。”

 胤礽心中一痛,无事怎么会传召这么多御医,还对他如此温柔,看来真的是命不久矣。

 “汗阿玛。”他又唤一声。

 无奈道:“如果……”说一半,他看向身边躺着的小傻崽,原本粉嘟嘟的小脸现在一片惨白,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他伸手摸摸他微凉的小脸,有些说不下去了。

 “是儿臣任性了。”他哑口无言。

 康熙拍拍他的肩,自打太子清醒后,就愈加急躁了。整日里紧赶慢赶做准备,好像晚一刻,储君之位就不保的样子。

 “时也命也。”

 他理解胤礽的做法,却没办法接受他的做法。

 人性之矛盾。

 一旁的弘晖年岁小,到底身子弱些。

 御医说他先前起高热,烧的太厉害,有些神魂不稳,后来舟车劳顿,一直没养回来,现在碰上这个,更是雪上加霜。

 换句话说,胤礽醒了就好了,弘晖还真不好说。

 康熙抿着唇,拿着金汤勺给弘晖润嘴,看着他静静躺着,心里难受的厉害。

 劫数,劫数。

 到底什么是劫数。

 他原先不信的。

 可是碰上弘晖,他愿意相信满天神佛,只要能让弘晖醒过来,什么都好。

 “四贝勒爷求见。”殿外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

 康熙沉吟片刻,才低声道:“进。”

 胤禛大踏步走进来,看着龙床上静静躺着的弘晖,身子晃了晃,险些立不住。

 “弘晖。”他压低声音喊。

 先前说什么劫数,他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世间若有神佛,为甚不睁开眼睛看看这穷苦人间。

 救苦救难,这世间却从来不断。

 可见都是假的。

 他纵然为弘晖到处算卦,也说要请喇嘛,后来岔过去也就过去了,因着他打心眼里不信这个。

 可如今——

 先是要命的高热,后是这人祸。

 都是寻常少有的。

 他心里慌的要命,蹲在床沿上,眼巴巴的看着康熙,压低声音问:“汗阿玛,御医怎么说。”

 康熙心里滋味也难受起来。

 看着平日里清冷的男人,这般惊慌,他拍拍胤禛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弘晖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胤禛不信。

 他视线在乾清宫巡弋,看着地上的玉碗时,心中一跳。

 “弘晖不爱使玉碗。”胤禛声音低沉。

 在康熙皱着眉头不解中,压低声音道:“他年岁小时做噩梦,整日里不得难免,有时候会说别喝别喝。”

 胤禛垂眸,轻轻的捏着弘晖的手指。

 “后来福晋就慢慢的哄着他问,不喝什么呀,他也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