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怀疑

 这念头来的又急又猛。

 几乎一瞬间,他看向鹿仁佳的眼神里就充满了怀疑。

 “手套拿回来了么?”鹿仁佳见他傻站着不动,干脆抻着瓦刀从地基坑里爬了出来:“傻站着做什么,给我呀。”

 沐戈壁将另一双手套递给鹿仁佳,试探着问道:“你砌墙跟谁学的?”

 “我阿爷啊。”

 鹿仁佳一脸坦然的答道:“以前村里的院墙就是我阿爷砌的。”不过用的不是青砖,而是自己烧的土砖,用的也不是水泥,而是黏性大的黄土拌了干草:“那墙每年都要补,后来我阿爷病了,我就学着补了。”

 难不成真是他的错觉?

 沐戈壁不由自我怀疑。

 “你的手得绣花,还是别碰水泥了,那东西伤手的很。”鹿仁佳戴好劳保手套,又跳下去继续砌地基,依旧是那副信手拈来的自信模样。

 沐戈壁也没应承,却也没碰水泥,而是帮着做些递砖头的工作,尽量分担,顺带着就近观察。

 越看越觉得心情沉重。

 哪怕鹿仁佳说是跟着鹿大山学的,可小动作却是骗不了人的。

 那花里胡哨的架势,明显就是死对头才会有的!

 难道死对头真的也跟着来了?

 “呸呸呸!”

 沐戈壁跟碰到脏东西似的,直接炸毛了。

 死对头就算穿了也不能穿成他老婆吧。

 那多晦气!

 “怎么?吃到泥灰了?”鹿仁佳听到‘呸’声,一脸茫然的回头看向沐戈壁,眼底还带着无奈:“你小心点啊,真是,白长那么大的个子,做事还那么笨手笨脚的。”

 沐戈壁:“!!”

 甭管是不是死对头了,被这么说他可就不开心了。

 冷着一张脸,沐戈壁立刻弯腰奋力的干活。

 鹿仁佳看着沐戈壁拎着的小半桶砂浆,叹了口气,算了,知道帮忙就行了,每个人能力有大小,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其他人,尽力就好。

 天色渐渐暗了,鹿仁佳用完最后一点砂浆:“别忙活了,天黑了,明天再干吧。”

 “好。”沐戈壁应了一声。

 两个人从坑里爬出去。

 脱掉劳保手套,鹿仁佳去水池边冲洗,还不忘叮嘱沐戈壁。

 “这炉子一时半会儿建不好,你明天再去找点儿砖,先给姥姥建灶台。”在她心里,姥姥的灶台可比这个烤炉重要多了。

 沐戈壁含糊的应了一声。

 视线却还落在鹿仁佳的身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她拿着肥皂,细细的将手搓洗了一遍,连指甲缝里都没放过,洗完手后,又从窗台拿了蛤蜊油,给手上涂了厚厚的一层,不停的揉搓着。

 沐戈壁:“……”

 他的死对头有这么精致么?

 记忆中的死对头,是一个铁塔似的男人,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写满了‘荷尔蒙’,人送外号‘行走的大仲马’,所以……他是真心想象不出来他精致的一面。

 “吃饭啦。”姚姥姥站在小厨房门口喊道。

 “欸,来了。”

 鹿仁佳一路小跑进了小厨房,丢下沐戈壁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整个人混乱极了。

 “这砖是小胡的二姐夫送来的吧。”

 吃晚饭的时候,田雪端着碗问道:“你今天又给小胡出了什么馊主意?”

 她问的自然,显然这事不是头一回了。

 沐戈壁还有点魂不守舍,直到被鹿仁佳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我什么时候给他出过馊主意了?再说哪次我给出了主意后,事情没解决?”

 “你还好意思说,哪次你出了主意后,你胡婶子不来找我告状?”

 田雪顿时怒目相视,手里捏着筷子都在颤抖。

 沐戈壁身体不好,小时候又长得精致可爱,这导致大人孩子都忽略了他的性子,他自己动不了,就爱撺掇别人动,整个胡同里就没有不被坑过的,好在他还知道分寸,每次闹出来的事都无伤大雅,田雪道了歉,再赔点儿鸡蛋米糕之类的就行了。

 “放心吧,这次胡婶子得来感谢你。”

 田雪不信。

 叹了口气,扭头和姚姥姥盘算着,明天胡婶子来告状,要怎么安抚人家。

 沐戈壁:“……”

 就这么不信任他的么?

 眼睁睁看着姚姥姥已经起身去数鸡蛋,沐戈壁也不得不承认,原主在家人这里的信誉早已破产,显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等到胡婶子上门道谢的时候,才能扭转他不靠谱的形象,让田雪和姥姥明白,他已经是个成熟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妈,我看这次戈壁挺靠谱的。”

 就在沐戈壁忍气吞声,打算等日后沉冤得雪的时候,身边的鹿仁佳突然开了口。

 沐戈壁诧异的转过头去。

 “小胡来的时候哭丧着脸,走的时候不是笑呵呵的么?戈壁肯定给出了个好主意。”说着,鹿仁佳还看来一眼沐戈壁,黝黑清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信赖:“再说了,小胡还让他二姐夫送了这么多砖来,这要是戈壁忽悠了他,就算小胡是个傻的,他二姐夫总不会也是个傻的吧。”

 鹿仁佳咬了一口豆渣饼:“现在砖可难买,村里只有九奶奶家建了青砖房,屋头还没盖瓦呢。”

 这话一出,不仅沐戈壁意外,就连田雪和姚姥姥都愣住了。

 是啊,小胡傻,他二姐夫总不傻吧!

 难不成这次沐戈壁真的给出了什么好主意?

 “小胡来找你到底为了什么事?”田雪坐回来小声问道,语气也比之前和蔼许多。

 沐戈壁:“……这是小胡的隐私。”所以不能说。

 姚姥姥‘哼’了一声,嘀咕道:“什么隐私不隐私的,矫情。”

 但到底什么都没问,嘴上说着‘矫情’,其实心里都有一条底线,既然沐戈壁不想说,她们也不会强求,但到底睡觉前还是又把鸡蛋数了一遍。

 可见心里还是不信任。

 沐戈壁心里憋屈,回头又看见鹿仁佳正和姥姥头靠头说着什么,眉开眼笑的好不快活。

 说起来,死对头哄女人确实有一套来着。

 想到这,沐戈壁顿时更憋屈了。

 晚上回了房,鹿仁佳洗漱完毕,又拿着梳子通头一百下,才上床钻进被子里,闭上眼准备睡觉,隔壁被子里的沐戈壁则拿着棒针有一下没一下的织着毛衣。

 等到身边的人彻底睡熟了,才放下棒针,轻轻地将笸箩放远点儿,然后悄悄的弯腰凑近鹿仁佳,观察着她的脸。

 原主和鹿仁佳见面两回就结了婚。

 第一次是鹿仁佳到原主跟前自荐,那时候的她哭的眼睛都肿了,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也有点脏,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看得出来的紧张,第二次则是原主带着鹿仁佳回来见田雪,这一次的鹿仁佳打扮一新,和现在差别不大,除了神色中还带着忐忑。

 再后来,原主就没了,他来了。

 他来后的第一次见面,就看见鹿仁佳一脚踹飞了鹿国平。

 到底是鹿仁佳隐藏的太深,还是她的情况和他一样,人还是那么一个人,只是里面的灵魂……换了一个。

 所以……

 会是死对头么?

 那样一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被塞进一个小姑娘的身体,并且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自己的新婚丈夫,卖掉家里的宅基地,搬到丈夫家,积极的融入丈夫的家庭。

 沐戈壁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他所了解的死对头,会在过来的第一时间锤死鹿国平,然后以逃犯的身份浪迹天涯才对。

 那人向来随心所欲惯了。

 可如果不是死对头的话,又会是谁呢?还是说,根本就是他想太多。

 满脑子繁杂的思绪,沐戈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睁开眼睛,已经天色大亮,最后一批豆腐出了大厨房,鹿仁佳已经准备下班了。

 工人们走的差不多,只剩下胡婶子站在田雪跟前,神采飞扬的说着什么。

 “哎哟,戈壁,你可算是醒了。”

 胡婶子一看见沐戈壁,立即高兴的拍了下手:“昨儿个的事真是谢谢你了,也都亏了你,我家那臭小子才开了窍,不然还傻乎乎的呢。”

 “婶子。”

 沐戈壁喊了一声就闭嘴,他还没洗脸刷牙呢。

 胡婶子心情正好,不需要沐戈壁来做捧哏,扭头对着田雪就兴奋的说了起来:“你是不知道,那臭小子点头说愿意相亲,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他还说要尽快结婚,他老子虽然不知事,但到底是个疼儿子的,只要他点头愿意结婚,老大那边他就不管了。”

 她抹了一把脸:“说句不怕人笑的,我跟老胡几十年了,就今天才畅快了,那老不死的对我家老胡恨不得敲骨吸髓,就是拿准了老胡的心思。”

 田雪跟着点头:“这一点我是信的,老胡对儿女,那是绝对的。”

 “可不是嘛,老胡能委屈我,委屈他自己,但大事上绝对不糊涂。”这会儿胡婶子又说起胡叔的好话来,说着又拉住田雪的手:“我记得你说过供销社那边有个好姑娘,给我家小胡介绍介绍呗,都是年轻的男女,说不定就看对眼呢,再说我家小胡工作也不错,好歹是正式工。”

 田雪愣了一下,没想到胡婶子竟然打起要她做媒人的主意。

 立即点头:“行啊,这事没问题。”

 不过:“要是结婚了,他们小两口住哪儿啊。”

 胡家的房子可不大,上头两个儿子可都挤在里面呢。

 “这个不用烦,我家老大厂里下个月分房子,他们夫妻俩都是厂里的正式工,工龄也不短了,达到分房子的标准,到时候他们申请一套房子分出去,家里就宽敞了。”

 胡婶子也是有了底气才敢要田雪去介绍。

 否则的话,她估计只能拜托鹿仁佳回村里看看了,毕竟也就村里的姑娘不看房子,只要能嫁到城里来就行。

 “有你这句话就行。”

 田雪立即笑了起来,摘掉围裙:“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说,到时候挑个时间,两个人见个面。”

 “好好。”

 胡婶子忙不迭的点头。

 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她又回头看向正在刷牙的沐戈壁:“戈壁啊,我听长清说你家昨天要了点砖头。”

 “嗯嗯。”沐戈壁满嘴泡泡不好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不够再说啊,长清手里还有点儿老存货。”胡婶子客气了一句。

 鹿仁佳立即开口:“那就谢谢胡婶子了,确实还差点儿,我还想垒个灶台。”

 胡婶子:“……”

 她也就是客气客气。

 田雪很快联系好了人家姑娘,约好了周末在公园见面。

 胡婶子的二女婿杨长清也将手里仅剩的砖头给送来了,鹿仁佳也是意外,这个杨长清长得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像个老师,实际上却是砖厂的质检员,每天泡在砖厂第一线。

 “杨质检员,你辛苦了,快喝口水吧。”

 鹿仁佳端着杯大叶茶送上去。

 “这回够了吧。”

 杨长清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脱掉劳保手套接过茶碗,一口气喝完了:“这还有半袋水泥,两桶石灰,还有一百多斤砂石子,多的真是一点儿都匀不出来了。”

 “够了够了。”沐戈壁看都没看,掏出大前门给几个帮忙过的师父散烟:“真是辛苦你们了,家里老人就想吃土灶饭,我们做小辈的就想垒个土灶,这点儿砖头尽够了。”

 杨长清一听,立刻竖起大拇指:“孝顺的人是这个。”

 说着,又想到自己老婆娘家的情况,不由苦了脸:“我媳妇儿也孝顺,就是老丈人不太省心,最近家里闹的厉害。”

 “等小胡结了婚,胡叔就是想不省心都不行了。”

 因为没钱了。

 “到时候就省心了。”

 杨长清又抹了一把脸:“你说的对,老小这个婚说什么都要结。”只有结了婚把家里掏空了才会消停。

 原本大舅哥分房子的事他都不想管了,但现在看来,还是得管一下,只有大舅哥住出去了,小舅子才能娶到老婆,他媳妇儿才能回家。

 杨长清下定了决心就又爬上了拖拉机。

 倒是开拖拉机的拖拉机手歪着头问沐戈壁:“私人能不能来定豆腐?”

 “豆腐坊不是我管理。”

 沐戈壁摇摇头:“我做不得主。”

 拖拉机手失望的叹了口气,然后就开着拖拉机‘突突突’的走了。

 人走了,就得继续干活。

 鹿仁佳又烧了一锅大叶茶,然后关起院门继续挖坑,昨天她挖烤炉坑的时候没关门,隔壁邻居就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张望些什么,今天她干脆把门关起来,看邻居还怎么看。

 “先把烤炉建好了再建灶台。”沐戈壁看见鹿仁佳扔了烤炉建灶台,连忙说道。

 鹿仁佳奋力的挖着土:“着什么急,姥姥想用灶台做铁锅炖呢,你那烤炉有什么用。”她直起身子,微蹙眉心,不悦的看向沐戈壁:“刚刚杨质检员还夸奖你孝顺呢,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怪声怪气的叹了口气:“还是我好,我最孝顺。”

 反正不是为了铁锅炖。

 说着,又埋头苦干了起来。

 沐戈壁茫然的站在烤炉地基旁边,早知道,他就不这么着急的把砖拉回来了,这不是坑了他自己么?

 “佳佳,先建烤炉吧,我有急用呢。”

 沐戈壁站了好一会儿,看着脚边的一片狼藉,再结合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决定说两句软乎话。

 大丈夫能屈能伸!

 至于鹿仁佳很可能是死对头这件事……只要他藏得够深,死对头发现不了他,他就胜利了。

 鹿仁佳:“……”

 瞧这张白皙漂亮的脸蛋,还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满是恳求的看着她,她还真有点舍不得拒绝呢。

 但一想到铁锅炖,还是郎心似铁的撇过头去:“不行,等我先挖完灶台地基再说。”

 沐戈壁心里想着豆渣小饼干,到底还是着急,刚准备再开口说两句软乎话,结果就看见前面墙头上突然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顿时装作被吓到的模样捂住胸口:“妈呀!”

 默契十足的鹿仁佳立即起身,顺手一个土块砸了出去。

 ‘砰——’

 “哎哟!”随着一声惨叫,墙另一边传来一阵咒骂:“天杀的小娘皮哎,要死咯,出手打人咯,姚家一家子寡妇欺负人咯——一家子命硬的杀星,克死了男人,又要来克我这无辜的邻居咯。”

 鹿仁佳闻言脸色骤然一沉,扔掉铁锹窜上墙,探出头去就看见一个胖女人坐在地上拍着地面骂。

 “一家子土——”胖女人抽了一口气,准备接着骂,结果就看见鹿仁佳爬上了墙,顿时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鸡。

 “家里没人吧。”

 鹿仁佳骑在墙上,对着她龇牙一笑。

 紧接着那边传来沐戈壁的声音:“白天都去上班了,家里没人。”

 “那就好。”

 只见她长腿一跨,直接从墙上跳下来,对着胖女人就一脚踹过去:“来,我来克你了,你命硬不硬?希望够硬,不然我这一拳头下去,你命就没了。”

 “呜呜呜……”胖女人被踹中了肚子,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咽着哭。

 鹿仁佳大跨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头发,抬手就是两耳光:“不是会骂么?继续骂啊,满口喷粪,寡妇怎么了,寡妇活该被欺负?就你这德性,早晚也得变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