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雷叔叔家说好找也好找,说难找,其实也很难找。
至少夫妻俩下午一两点出门,一直到天色渐晚的时候才找到了,刚好周雷叔叔下了班,家里的孩子们也放了学,还没到门口呢,就听见里面鬼哭狼嚎的。
鹿仁佳上前去敲门。
很快一个妇女开了门,应该就是周雷的婶子:“你们找谁?”
“请问是周雷叔叔家么?”鹿仁佳立刻面带笑容的问道。
那妇女听见‘周雷’俩字就不由蹙了蹙眉,‘不喜’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但好歹没否认,而是直接回头:“老周有人找。”
然后便直接将沐戈壁他们扔下,自己扭头回去干活去了。
很快周雷叔叔就出来了。
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将手上的脏东西搓一搓,又去水池的脸盆洗了一下手才出来了:“你们是……”
他一看见这两人直接就愣住了。
这俩人一身书卷气,长得也出色,身上衣裳穿的也干净整洁,再看看自己,上工的脏衣服还没换下来,一进家门就被老婆支使着去干活儿,忙东忙西的一身臭汗,这一对上,倒叫他格外的不自在了。
“你好,周同志,我是周雷在绣花厂的师父,今天来找您呢,是有一些关于周雷的事,想跟你谈谈。”沐戈壁见周雷叔叔一副局促的样子,赶紧伸手跟他握了握,然后自我介绍道。
而周雷叔叔原本还有些麻木的表情,在听见沐戈壁是‘周雷师父’的时候,瞬间变得灵动了起来:“你是周雷的师父?快请进快请进。”
就连声音都大了许多。
沐戈壁和鹿仁佳跟着周雷叔叔进了门,只见里面的院子很小,四周围着围墙,靠左手边的围墙上开了个小门,这会儿上面正挂了锁,而原本的间正屋,被这一堵围墙突兀的分成了两班,他们这边只看见堂屋跟一个房间,整个院子显得狭长又阴暗,右边则是两间厢房,一间很明显是厨房,周雷婶子这会儿正在里面忙碌着,厨房旁边的房间里,个脑袋瓜子从里面探出来,正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俩。
“英子,倒茶。”周雷叔叔进了门就扯嗓子喊。
很快,一个年轻的姑娘拎着热水瓶过来给倒茶,原本脸色还有些臭,等看到沐戈壁那张脸时表情瞬间明媚了起来,十分热络的过来给倒茶,嘴里还不忘打听:“爸,这是家里的亲戚么?”
“这是雷子的师父。”周雷叔叔没察觉到继女的异样,十分高兴的又给沐戈壁介绍:“这是家里的闺女,上下全是男娃,就这一个丫头。”
“你好。”
鹿仁佳率先开口跟英子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接回头跟周雷叔叔说道:“今天我和我丈夫过来,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下……”她本想说郑婷婷舅家的情况,结果就看见那姑娘眼神时不时的飘向沐戈壁。
顿时不悦的轻咳一声:“周家大哥,你这闺女……”
周雷叔叔回过神来,一看英子那眼神,哪里还不知道她是动了心思,顿时不高兴的‘噌’的站起来,站在门口就朝着老伴儿喊道:“你过来,把英子喊过去烧饭。”
周雷婶子很快出现,脸色黑的像锅底子:“干啥。”
“干啥,大姑娘家家的,不知羞,人家夫妻俩上门来,专盯着人家男人看,羞不羞先人,果然跟她亲老子一个样,一肚子花式肠子。”
这话一出,母女俩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周雷婶子一把拽过英子的手腕:“走,跟我去烧饭。”
英子不敢吱声,垂着脑袋跟着走了。
“叫你看笑话了。”周雷叔叔再转头,脸上再次挂上憨厚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个说话难听的人不是他似的。
鹿仁佳没闲心管别人家的闲事,见英子出去了,就赶紧说正事,先问周雷叔叔知不知道周雷和郑婷婷处对象,说郑婷婷时周雷叔叔还有些陌生,但说道胡同里刘主任的外甥女,他就清楚了。
然后低头点了根大前门,吧嗒吧嗒的抽烟。
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要说不晓得,那是假的,我也不是瞎子,他前段时间天天回来,跟我说不到两句话就到刘家去,我都看在眼里呢,但是我觉得……这事儿成不了。”
“怎么说?”沐戈壁婉拒了周雷叔叔递烟过来的手:“不抽,您留着自己用。”
周雷叔叔也不强求:“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也不是说自家的娃娃不好,这站在一起就不般配,雷子小时候爹妈就没了,其实这个院子有一半都是他的,可是后来,他婶子为了叫老大结婚,硬生生把他给赶出了家门,把院子隔了一半给老大结婚用,结果你也看到了,围墙门我都没钥匙。”
这也是他为什么对妻子和继女恶语相向的缘故。
他觉得是妻子欺骗了他。
当初继子只说要房间结婚,可从未说过要一半的院子。
他们母子个打的如意算盘,直接把周家的院子给剜走了一半,当然,他也不是没有留后手的。
“所以雷子要是想结婚,家里肯定是没地方了,他自己又是个学徒工,厂里不给分房子,难不成,夫妻俩住到集体宿舍去啊,再说了,人家刘主任眼光高呢,当初他嫁妹子就看中了人家大伯子前途无量,现在对外甥女好也不过是觉得当初自己看错了人,但一个人改丁不改卯,他就是的这么个人,还能指望他到了外甥女身上,突然就看上我家雷子了么?”
这倒确实。
听周雷的话就能感觉出,这个舅舅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那总要努力一下。”
“不得用的。”
周雷叔叔听了直摆手:“我跟他几十年的邻居了,清楚的很,他那眼睛是长在头顶的,凡事不如他的,都不在他眼下。”
“当真这么难?”鹿仁佳还是有些不相信。
“难啊。”
周雷叔叔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也想劝的,只是我们老周家出犟种,雷子看起来不吭声,其实骨子里还是犟的很,要是劝不好,反倒容易害了他,还不如叫他去碰一碰,知道难处就好了。”
鹿仁佳:“……”
感情人家等着周雷自己撞南墙呢?
“可是,他碰一碰没关系,可手糙了,我这边可就为难了。”沐戈壁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毕竟我们绣花厂是靠手吃饭的。”
说到这个,周雷叔叔才真正重视了起来。
在他看来,老婆可以不娶,但工作一定要有!有了工作还怕娶不到老婆?
可也正如他所说的,周家出犟种,他是真怕周雷死犟着不肯回头。
“这事儿……我会找雷子谈一谈,要是他实在不死心,我就带着他上门提亲去。”周雷叔叔又是思索半晌,才一咬牙给了个准话,但是:“结果怕是不乐观。”
“你先问问周雷,他怎么想的。”鹿仁佳也怕好心办坏事。
“行。”周雷叔叔点点头。
等从周雷叔叔家出来,夫妻俩沿着胡同往外走,突然看见一家门开了,里面的厢房正建了一半,夫妻俩对视一眼,心知这就是郑婷婷的舅舅家了。
只不过……
他们也没想过,郑婷婷的舅舅居然长了一双势力眼。
“原本还想来套套近乎,看能不能让郑婷婷的舅舅换一种考验方式呢。”谁曾想到,对方压根不是在考验,单纯的是在为难。
而且心地还不善良。
毕竟明知道对方是绣花厂的工人,却叫他的手去搬砖,要么放弃心爱的姑娘,要么放弃职业生涯,然后被迫放弃心爱的姑娘。
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第二个选择。
夫妻俩心情略有些沉重的回了家,老夫妻俩下午上班也在想路的事,也跟着心情沉重。
明明是久别重逢正该开心的时候,却一个个的心情沉重,没有了快乐,最后还是鹿仁佳看不下去了,从酒柜里面翻出一瓶酒来:“周叔,妈,还有戈壁,你们要是实在心里不快活,咱就喝点儿酒?”
沐戈壁:“……”
田雪和周厂长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直接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
周厂长捧场,伸手接过酒瓶:“行欸,正好你们明天下午才走呢,一起喝一杯。”
“你少喝点儿。”田雪没反对,但还是开口拦了拦。
“都是家里人,一个人弄个几盅就行了。”周厂长也没想喝多少,实在是今天心里有点烦闷,正好鹿仁佳提出喝酒,他也不过是顺势答应。
见老两口答应了,鹿仁佳又赶紧起身去拿小酒盅。
有了酒的加入,气氛顿时活跃了很多,再加上不去聊那些烦心的话题,转而说起了大学生活,当说起学校宿舍楼塌了的时候,田雪吓得直捂胸口,嘴里直接念叨着:“辛亏没住校。”
沐戈壁有些无奈:“我们系没住那个楼。”
“谁知道其它楼会不会塌啊,说到底还是质量不行,这年久失修的,还是住外面更安全。”田雪心有余悸的反驳:“也怪这个高考恢复的太突然了,要是提前个半年,好歹叫人进去修一修,检查检查。”
“不一直有工农兵大学生在上学么?估计也就是到时候了。”
周厂长倒不觉得是高考恢复的太突然的缘故,大学的老师们虽然都遭了罪,但不代表大学里就没人了,每年下面送上来的工农兵大学生们可不少。
不过呢……
“有了正经大学生,以后的工农兵大学生怕是位置尴尬咯。”
“不一定,也有不少人很有才华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都知道,有了正经大学生,谁还要工农兵大学生呢?除非是有真本事,但有了本事没平台,一切就还是白搭。因为喝了酒,这一晚上都睡得特别舒坦。
第二天各个起床都神清气爽的,周厂长大早上起床去遛弯,顺路还到国营饭店买了几个大肉包,遇到几个熟人还乐呵呵的打了招呼才回家。
街坊邻居瞧见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忍不住的说酸话:“又不是亲生的,就不怕老了不养。”
旁边家里的小辈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怼道:“人家不要人养,光退休工资就能过的舒服了。”
这句话一出,顿时抵挡回了不少酸言酸语。
“咋,瞧不起你爹妈啊,你拿我们跟人家比,自己怎么不跟人家比?人家儿子媳妇还都是大学生呢。”
儿子:“……”
一大早起来互相伤害真的好么?
周厂长到家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起了,沐戈壁正端着茶缸子蹲在下水道口刷牙,囫囵着喊了一声又继续低头刷牙,而田雪已经熟门熟路的接过包子,显然,平常老两口也是这么吃饭的。
不过,老两口工资高,又没有负担,这么消费也正常。
“这包子好吃,国营饭店换大师傅了?”
以前他们附近的国营饭店味道可没这么好。
“嗯,说是新考上来的,以前的大师傅被分配到镇上去了。”
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也是得考核的,不是说你当了这个饭店的大师傅一辈子就高枕无忧了,不犯错误还好,估计顶多后厨进人,可像这种从县里调到镇上的,那估计是犯了点小错的。
“这个大师傅的手艺好。”
“可不手艺好嘛,最近开发了个麻辣豆腐包,每天豆腐坊里多要几十斤豆腐呢。”
国营饭店向来是豆腐大户,几乎天天都要定豆腐,不过那都是烧菜用的,如今用豆腐做包子,豆腐自然要的更多,豆腐坊这边自然不拒,胡婶子又一心想干出点儿事业来,这些日子豆腐坊里又添了一台榨浆机,她正想方设法的将这一笔钱给挣回来,国营饭店也算是个大客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