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98章 第 98 章

 落日的余辉落在树梢,爬过四角的屋檐。

 顾昭回头朝院子看去,少了艳阳的光亮,长长的廊檐有清风拂过,西厢房的窗纸破了个口,风来,窗纸簌簌抖抖。

 院子里自有一股清凉之意。

 顾昭转回视线,目光又落到了潘寻龙的面上。

 “此处闹鬼?”

 “捕风捉影之谈,还是……”

 “真的!”潘寻龙还不待顾昭说完,立马点了点头。

 他小胖的脸上都是严肃,衬得那小眼睛好似都大了几分。

 “这地方儿闹鬼,这附近的人都知道。”

 顾昭不满了:“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你还腾了这处地儿给我,小潘哥你不厚道!”

 “嘿嘿。”潘寻龙讪笑,“这不是想着你正好会捉鬼嘛,到时咱们抓了鬼,这处屋舍便干净了,这般便宜拿下这么大的宅子,说来还是咱们占了旁人的便宜。”

 “我和你说啊,前两日一听到这屋,我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它绝对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潘寻龙神情夸张:“这是怎地一个天定的缘分啊!”

 顾昭:

 “谢谢你哦。”

 潘寻龙摆手:“客气,客气了。”

 顾昭:

 …

 两人抬脚往院子里头走,最后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院子很干净,只见地上铺了白石,许是好一段时日未住人了,石头和石头的缝隙间有杂草长出。

 不远处,松柏树昂首挺立,风来,松针簌簌作响,为院子更添一分宁静。

 顾昭凝神感知,她微微闭眼,蓬勃的元炁从身上漾出,就像是江水中的波潮一般漾开。

 虽然闭着眼睛,但这处宅子的屋舍却以另一种方式在她脑海里出现。

 一草一木,皆是那般清晰。

 潘寻龙瞧不见元炁,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感知。

 在顾昭元炁荡过的那一刻,他心里一震,就像是冰凌凌的寒风拂过。

 他急急的抬眸,晚风吹拂下,摇摆的松柏都有一瞬间的停滞,接着,它继续簌簌沙沙,好似那一瞬间的停滞只是潘寻龙的错觉罢了。

 潘寻龙知道那不是错觉。

 方才那一刹那,就像是有人拎过松柏树细细的探看,待看清了,这才松手放开。

 片刻后,顾昭收了元炁,睁开眼睛,眸光中闪过一丝困惑。

 “我什么都没有瞧到,这院子的炁还挺干净的。”

 没有瞧到?

 潘寻龙肃容。

 难道,这还是个大鬼不成?

 …

 顾昭思忖片刻,问道。

 “这处屋宅闹鬼的传闻是怎样的,小潘哥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潘寻龙连忙应道。

 “我都替你打听清楚了,这一处屋子上一任的主人姓白,十年前,他从旁的地方来靖州城讨生活,家里人口多了些,有一妻五妾,五子四女,热闹着呢。”

 顾昭掰扯的数了数,不禁瞠目结舌。

 乖乖,这都快二十口人了。

 “这般多养家糊口的压力不小啊。”

 潘寻龙摆手,“哪呢,人家可轻松了,都是大小夫人和孩子养他呢。”

 “啊!”顾昭诧异了。

 她看了过去,继续听潘寻龙说事。

 原来,此处宅子上一任的主人白景山是一个戏班子的班主,他年轻时生得颇好,靠着好皮囊,再加上一点天分,很快便是戏班子里的扛把子,引得上一任班主爱惜,最后更是将闺女儿许给了他。

 老班主没了后,杂耍的戏班就被他接手了。

 杂耍戏班子要养的人多了一些,吹弹拉唱,台前幕后,张张都是嘴。

 白班主是个贪财又贪色的人,还是属铁公鸡的,为人特别的吝啬。

 他家夫人无子,他便纳了妾室,后来,为了少发薪俸,他干脆让自己的夫人和妾室上台,家里的小子和闺女儿,那也是打小便练童子功的。

 尝到不发薪俸的甜头后,白班主更爱纳妾了,到后来,杂耍戏班子差不多都是他的自家人。

 闹鬼的事是在去年。

 去年冬月,他那发妻向氏老蚌生珠,四十的高龄生下了一个儿子,许是向氏年纪大了,这儿子身子生得小了一些。

 生下来时,差不多只有四斤二两,哭声还没有小猫的叫声大声。

 白班主不急,向氏着急啊。

 他白班主有五子四女,早就过了当爹的新鲜劲儿,但是向氏可是头一次当娘,嫡嫡亲的那种,当下便寻医的寻医,拜大神的拜大神。

 好歹是一点点养大了。

 潘寻龙四处看了看,小眼睛里有谨慎的光漾出,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小娃娃是一点点养大了,但是这宅子里也出现了怪事,像是什么夜里的钟鼓会突然响起来,水袖的戏服有人穿着,亦或者是流水哗哗的声音……可多了!”

 “白班主有一回在五娘子房里歇着,突然瞧到窗户上有人影看着,吓得他当场嚎了起来……”

 “在那一次之后,他就下了决心,要将甜水巷这处宅子卖了。”

 …

 只是,白家毕竟闹了好一段日子,街坊邻居多多少少都有听到动静,尤其是黑夜里,白班主那一声惨痛的哀嚎。

 他年轻时候也是戏班子里扛把子的,这一声哀嚎,甜水巷的巷头到巷尾都听了个真切。

 据说啊,那一声叫得婉转又惊魂。

 “所以喽!”潘寻龙摊手,“大家伙儿知道了,保人也知道这事儿。”

 买屋舍这等大事花的是大银钱,大家伙儿向来是慎重又慎重。

 这闹了鬼的屋舍,哪里又卖得出大价钱,白班主一降再降,再后来,几乎是以半价不到的价格出给了潘府的管家。

 …

 听完这些,顾昭又左右瞧了瞧,神情带上了纳闷。

 “可是,这处真的没什么不好的炁息。”

 要是真有,刚刚进屋舍时,她就该感知到了。

 不过,这一处的水炁倒是格外的充足,也不单单是这处屋舍,整个甜水巷的水炁都格外的充裕,一进巷子,自有一种沁凉的水意。

 顾昭出神,难道是因为它叫甜水巷的原因?

 “没有鬼?”潘寻龙不放心的又问道。

 顾昭点头,“起码眼下是没有的。”

 “这倒是怪了。”潘寻龙跟着思忖,“难道,是跟着白班主一家一起搬家了?”

 “大概吧。”顾昭谨慎,没有把话说死。

 潘寻龙对白班主心生同情了。

 这是怎样的运道,屋舍折半价卖出去了,吓人的鬼却还是带走了,果然,顾昭说的在理,鬼物不能以人心思量,诡谲又死心眼,他啊,平时可得好好的做人。

 既然宅子没事,顾昭便帮着老杜氏一起收拾屋子,被褥一抖,四角牵了牵,再抚平便工整了。

 老杜氏捶了捶有些酸的腰,“哎,小潘公子呢?”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潘寻龙。

 顾昭将桌子擦了擦,六面绢丝灯摆在上头,闻言,漫不经心应道。

 “回去了。”

 老杜氏拍腿,“怎地就让他回去了?人家忙前忙后的,又是特意为咱们寻这一处屋舍,又是找马车送咱们过来,你好歹开口留个便饭啊。”

 她虚点顾昭的脑袋,数落道。

 “你这孩子,阿奶都和你说了,咱们要有眼力见一些,潘大人以后可是给你发薪俸的,咱们要殷勤一点,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唤阿奶啊,阿奶来殷勤。”

 顾昭失笑,不过,她的心里却是熨帖。

 就像是偷偷尝了阿爷酒瓮子里的酒,吃上一点,晕乎乎又高兴。

 “阿奶,没事的,再说了,我方才殷勤了啊,我给小潘哥说了,等咱们家的黑猪养大了,我请他和大人吃杀猪饭。”

 老杜氏一窒:“胡闹!这怎么算是殷勤了?”

 那两只黑猪离长大可还久着嘞!

 顾昭撇嘴。

 这小潘哥拿了闹鬼的屋子予她,可不是就只配空口上的殷勤?

 …

 “对了,阿奶,这个给你。”

 顾昭递了个木匣子过去。

 “这是什么?”老杜氏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是两张纸。

 顾昭:“下头那张是房契,小潘哥方才予我的,另一份是一张百两的银票,是前几日帮忙的丁老爷给的,阿奶你别担心,家里缺啥了就去买。”

 顾昭豪气。

 “咱们不缺银子!”

 “你这孩子。”老杜氏哭笑不得,“成,阿奶先替你收着。”

 “不是收着,是要拿去花!不用省着,银子就是活水,花了还会来。”顾昭强调。

 见老杜氏点头应了,她这才四处看了看,问道。

 “我阿爷呢?”

 老杜氏:“不知道,方才就在屋子外头瞎晃悠。”

 顾昭:“我去寻寻他。”

 说完,顾昭出了屋子。

 顾昭是在后罩房那处的小院子瞧见顾春来的,他拿了个锄头,脚边一个破箩筐,也不知道是哪里寻来的,此时里头装了半箩筐的黑土。

 “阿爷,这是要做什么啊,我来吧。”

 顾昭几步过去,伸手要去拿顾春来手中的锄头。

 “哎,别!”顾春来一个侧身护住了手中的锄头,乐呵道。

 “阿爷自个来,就掘一些土罢了,一点儿也不累,这老骨头啊,它偶尔也要动一动才不容易坏。”

 顾春来一边忙活,一边和顾昭笑言。

 顾昭见他坚持,便在旁边看着了。

 “阿爷,你挖这土作甚?”

 顾春来:“嗐,宅子前头的院子里铺了石头面,干净是干净,但是没有土,咱们这小地方来的又不习惯,再说了,你不是还要种那喇叭藤吗?我就寻到这儿来了。”

 顾昭的目光扫过,正房后头的后罩房没有铺白石,放眼看去,这片地方遍地都是光秃秃的黑泥,应该是潘寻龙找人除了草。

 顾春来也直起了腰,杵着锄头喘了两口气,他看着这黑泥地有些惋惜。

 “赶明儿啊,我去市集上买些种子回来,就是暮秋要入冬了,这地儿也不能荒着啊。”

 顾昭:“成,我明儿陪你去。”

 顾春来摆手,“陪什么陪,你忙自个儿的事情去。”

 “阿爷自己去市集就成,又不是小娃娃了,还要你陪!”

 顾昭失笑,“是是,是我啰嗦了。”

 她见顾春来声音洪亮,精神头充沛,没有因为背井离乡而有不适,心里也跟着疏朗起来。

 箩筐的土顾昭拿到前头院子里,她依着顾春来的话,将那土倒在正房的窗棂下头,这才将那粒喇叭藤的种子拿了出来。

 土褐色的种子入土,随着元炁的注入,种子破壳,一抹青翠的绿意蜿蜒延伸,顺着旁边扎好的青竹竿一路往上。

 此时落日时分,喇叭藤开出幽蓝的花,花口朝上,一阵风来,喇叭花摇摇摆摆,隐隐有热闹的声音要传来。

 顾昭拧眉。

 是赵刀大叔寻她么?

 难道,她这才刚离开玉溪镇,那等魑魅魍魉就冒出来了?

 …

 “寻我的寻我的。”顾春来欣喜。

 他一把拉开顾昭,将自己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凑近喇叭花,寻了长了最大朵喇叭花下头的一根青藤,连扯三下,声如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