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85章 第 85 章(捉虫)

 孩子的声音尖细,就算是男娃娃,哭闹起来,那声音听起来也是格外的刺耳。

 孙氏绷着脸做自己的事情。

 她将衣裳搁在床榻上,侧坐在床沿边,动作利索的一件件折叠起来。

 叠被单时,这东西大件,她低着头将它往床榻里抖了抖,宁愿麻烦自己,也没有寻张立德搭把手。

 张立德背着手进来,他瞧着屋内昏暗,拿着火折子点了桌上的油灯。

 再抬起头来,听着外头牛娃的哭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老婆子,娃娃这么一直哭也不成,你就去哄他一下吧。”

 孙氏将衣裳一扔,眉毛倒竖。

 “哄什么?这娃娃果然还是亲着阿娘的,我不给他娘收衣裳,他就拿哭嚎来要挟我!”

 “要哄你自个儿哄,反正我是不会去给葵娘收衣裳的。”

 她顿了顿,又提起了由头,面上带上了数落。

 “老头子,你说,咱们家庆喜成婚这事很久了吧,有没有十年了?”

 张立德点头,“差不多。”

 孙氏继续:“都这么久的事儿了,左右现在家里也太平了,今儿阿月也和咱们赔礼,还提了这么大一条的熏肉让咱们家来。”

 “她哭得那般伤心悔恨……我这做阿娘的,心里也不好受,唉,都是一家人,这事儿它就该算了。”

 “她葵娘还想怎么着?喊打喊杀吗?要不要阿月这个大姑姐给她跪下赔礼?”

 孙氏越说,肚子里越是气怒,胸膛起伏,脸上带出了凶意。

 果然,这外来的媳妇就是和家里心不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张立德叹了口气,“旁的事儿,我这做公爹的就不多说了。”

 “只一点我要说葵娘,她这样不管不顾的走出去,牛娃哭这么大声,太不该了!”

 他从窗棂处朝院子看去,牛娃还站在院子里哭。

 他一开始哭得大声,瞧着倒是寻常,这会儿,张立德和孙氏在屋里,牛娃一个人在院子里,没有人来哄,他的声音渐渐小声了一些。

 不过,心里的伤心委屈却更多了。

 屋里,张立德受不住了。

 他走到门口,抬手冲牛娃招手,笑眯眯的哄道。

 “牛娃,到阿爷这里来。”

 “阿爷给你拿糖吃,成不成?今儿你姑妈给的红袋子你也瞧见了,里头有松子糖,香着哩!”

 牛娃抬手,拿袖子擦了擦脸,扬起哭红了的小鼻子,眼里还含着眼泪泡泡,这可怜的小模样,惹得张立德又是一阵略略略的心疼声。

 “好了好了,莫哭了。”

 “你阿娘和阿奶吵架,你掺和啥啊,咱们大老爷们,忙活自己的事儿就成了。”

 张立德走下台阶,伸手胡乱的擦了擦牛娃脸上的泪痕,要去牵他的手。

 牛娃打着哭嗝,“阿爷,你帮阿娘收衣裳好不好啊,一家人一家人的衣裳都要收。”

 “……阿爷,我自己不够高。”

 说着这话,牛娃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又有水花冒出,声音委屈又挫败。

 虽然他还小,但懵懵懂懂也中知道,阿奶收了大家的衣裳,就留了阿娘的在院子里,这事儿不好,阿娘回来瞧见了,该伤心难过了。

 就像是他和小伙伴们玩游戏,大家伙儿自顾自的玩,没人理他,他心里也很难受,还很委屈。

 就连阿爹带的糖葫芦,吃起来都不甜了。

 张立德面上有为难之色。

 这,他一个做公爹的,怎么能帮儿媳妇收衣裳嘞!

 说出去多难看啊。

 张立德拿眼睛瞅孙氏,“好了好了,瞧着牛娃的份上,你就搭把手,给她收了吧。”

 孙氏咬牙,撂下了脸。

 “不成!她回头自个儿收!”

 孙氏不是不心疼牛娃,只是,她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收了,以后啊,她这做阿奶的威信也就没了。

 那样,她还怎么在儿媳妇和孙子面前抬头。

 孙氏甩手。

 “得得,你哄孩子去吃饭,阿月不是给了好些个小食,你拿一些给牛娃尝尝。”

 她转身回屋,声音还不大不小的传出来。

 “不和你们多说了,我进屋折衣裳去”

 “老头子,刚才我瞧了庆喜和葵娘的屋子,呵,你道葵娘胡不胡来,衣裳箱子里,她居然把自己的衣裳搁在庆喜的上头!”

 “怎么,她还想以后压我们家庆喜一头不成?”

 孙氏又骂了两句,倒腾出衣箱里的衣裳,准备将张庆喜和江葵娘的衣裳重新整整。

 她一边整,一边耷拉着脸,数落不已。

 “胡闹胡闹,这女人的衣裳就得在最下边,男人的在上面,这样,家里才不会乱了尊卑,家宅才会安宁。”

 …

 院子里。

 张立德低头去牵牛娃的手,“走吧,你阿奶进屋了,阿爷带你去吃好吃的,这衣裳你也别急,一会儿啊,你阿娘回来了,她自己会收。”

 “我不要吃!”牛娃尖利的叫了一声,扭动两下身子,一把就挣脱了张立德的手。

 “你们不收阿娘的衣裳,我自己收!”

 牛娃说着犟话,眼睛里却又有泪花打转。

 他噔噔噔的跑进灶间门,有些吃力的搬了凳子出来,小手小脚利索,三两下便踩在了上头,仰着头要去收衣裳。

 张立德虎脸,“胡闹,摔下来了怎么办?”

 他要过去抱牛娃,牛娃手中抓了一件衣裳,竹竿上头还有几件,他顿时呜哇呜哇的又要哭了。

 …

 “这阿爹,牛娃怎么哭了?”

 张庆喜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肩上搭着鱼篓,脚下的裤管一边高一边低,秋日的天气凉了,尤其是早晚时候,天气冷着呢。

 不过,他火力旺,一点也不畏惧寒冷,这个时节了,身上还穿着短褂。

 皮肤晒得黝黑,一咧嘴,衬得那牙齿在昏黑夜色中,白的好似会反光。

 听到小孩的哭闹声,张庆喜丢了肩上的背篓,大步的往院子里走去。

 “爹,我来抱吧。”

 “是不是闹人了?”

 牛娃:“哇,爹爹!”

 他瞧见亲近的人,心里的委屈一下就出来了,当下哭得天都震了震。

 张立德脸有些红,孙儿这么哭,回头儿子还以为自己和老婆子欺负他了。

 不过,此时天色黯淡,张立德脸上的这抹红,倒是瞧得不明显。

 “庆喜哥,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寻你。”院子外头传来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子声音,一听就是个寡言的主儿。

 “好嘞!”张庆喜咧嘴笑了下,爽快应道,“元伯,咱们明儿再一起去靖州城卖鱼获,嘿!还是大地方有银子,这日子有盼头!”

 “嗯。”元伯应下。

 他转身离开,压了压胸膛处,日常寡淡的面上出现了一道笑意,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这桃花簪,彗心一定会喜欢。

 那厢,张庆喜手臂扎实,他一下就将牛娃抱了起来,掂了掂孩子,乐乐呵呵的刮了刮牛娃的鼻子,亲昵的笑道。

 “咱们牛娃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羞不羞?”

 他眼睛瞅了下板凳,“是不是又爬高了,被阿爷骂了?”

 “阿爹,收衣裳,阿娘的衣裳。”牛娃哭了两声,记起正事,扯了扯张庆喜的衣襟,指着竹竿上的衣裳,着急不已。

 张庆喜瞧着竹竿上的衣裳,神情愣了愣。

 他看了一眼周围,不见自己婆娘,旁边,自家阿爹也是不自在模样,心下顿时一沉。

 他搁下孩子,将竹竿上的衣裳扯了下来。

 …

 孙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她站在廊檐下,瞧到张庆喜收衣裳的动作,面上一急,嚷嚷道。

 “放着放着,庆喜你别动。”

 张庆喜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他将竹竿上最后一件衣裳扯了下来,转过头,露出一个笑脸,乐呵道。

 “娘,没事,我刚才在樟铃溪里洗了澡了,身上干净着呢,肯定不会熏到这衣裳的。”

 孙氏臭着脸,她一把抢过张庆喜手中的衣裳,重新将它们搭到竹竿上,不痛快道。

 “谁要和你说这个了?你婆娘这衣裳你别收,她有本事自己跑出去,就别想咱们家给她收衣裳,搁着搁着!”

 张庆喜郁气的叹了口气。

 “这又是怎么了。”

 他又不傻,怎么会瞧不出这是老娘和媳妇闹性子了。

 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一家人的衣裳全都收了,独独留了他媳妇葵娘的,这不明摆着有事儿嘛!

 他刚刚那样,只是想着,不是什么大事的话,就各自退一步算了,哪里想到,他老娘就是要将面子里子都撕了。

 张庆喜转身将衣裳又扯了下来,一向都是爽朗笑容的脸上也没了表情。

 “娘,你生气归生气,别这样啊,显得和葵娘生分了,跟个外人一样。”

 孙氏提高了声音,“她自己先没把自己当做咱们张家人的,你倒好,才回来就怪我和她生分了!”

 “儿啊,我和你说,你媳妇心坏着呢,我和你阿爹的话也不听了,刚刚扭头瞧了我们一眼,转身又跑了,你是没瞧到她那眼神,啧,就跟要吃人一样,可怕着哩!”

 张庆喜不以为意。

 这十来年,他算是看清了,这婆媳就不能只听一个人的说辞。

 他阿娘惯会夸大事情,还葵娘瞪人的眼神会吃人……他看吶,估计那会儿是他老娘自己想吃人。

 张庆喜心里腹诽不停,面上却不显。

 他抱着衣裳进屋,瞧见屋里的衣箱被倒出来,重新折一半半的,心里又叹了口气。

 再回头,神情无奈不已。

 “娘,这又是怎地了?”

 孙氏立马又告状,“我瞧葵娘就是不安好心,你瞧,她把你的衣裳放在下头,自己的衣裳放在上头,她就是想着压你一头!”

 张庆喜无奈,“娘,什么压不压一头的,你浑说什么啊!这衣裳怎么摆,顺手就成了,实在不行,过两日我寻木匠再打一个。”

 他真心实意道,“葵娘很好了,娘你就别吵吵了。”

 孙氏伤心,唇都抖了。

 “好哇,我就说会压一头,你瞧你,现在不就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吗?”

 “难怪咱们老祖宗都说,这儿子有了媳妇就会忘了娘,你啊,心里就只向着你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