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68章 第 68 章

 宝船扬帆起航。

 顾昭站在甲板上,她冲码头边的顾春来和老杜氏挥手。

 “阿爷阿奶,你们回去吧。”

 “放心,我会照顾好姑妈和表哥的,我们很快就回来。”

 听到这话,因为分离而揪心的老杜氏当下便笑了。

 她的目光看着已经远了一段距离,逐渐变小的宝船,小声嘀咕道。

 “憨娃,这里头就数你自己年龄最小,还照顾表哥和姑妈哩。”

 顾春来从旱烟袋里捻出一小撮的烟草叶,点着后抽上,听到老杜氏这话,立马不赞成了。

 “怎么就不是昭儿照顾了?这孩子大气,那和年纪多少岁没有关系。”

 老杜氏:“是是,是我说错了。”

 顾春来这才罢休。

 老杜氏无奈的瞥了一眼顾春来,才说这么一句就护上了,真不愧是做人家阿爷的。

 …

 “走了,家去了。”

 老杜氏见江面上已经不见宝船的踪迹,拉着顾春来的衣袖,转身要往回走。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道。

 “这几日你要去巡夜吗?”

 “不用,昭儿说她寻了金家那小姑娘替值,不用我这把老骨头。”

 “那成,想不到凤仙那孩子有那般机缘,眼下这季节的笋有些苦有些老,不大好吃,那孩子引着咱们昭儿挖的笋,味道却是极好的。”

 老杜氏说到这,不忘继续唠叨一句。

 “对了!这几日秋花不在家,你可得帮着我做些家里的活,别尽可着去榕树下下棋了。”

 顾春来不耐:“知道知道,啰嗦!”

 老杜氏正要瞪眉。

 顾春来愁眉,“唉,就是我要去榕树下下棋,那也没个伴了。”

 老杜氏诧异了,“怎么了?”

 顾春来:“陈老弟那身子骨有些不好,这几日得在家里歇着。”

 “不打紧吧。”老杜氏连忙问道。

 顾春来叹了口气,“难说。”

 “这年纪大了,难免这里不舒坦,那里不舒坦的,趁着能吃吃能喝喝,咱们将日子过得快活一点。”

 老杜氏沉默了片刻。

 “那你前儿还拿秋花做的三丝银鱼馋人家,不厚道!”

 顾春来悻悻,“我哪知道他不舒坦了。”

 老杜氏:“好了好了,一会儿回去我做碗鱼片粥,你给人家送去,好歹也陪你下了这么久的棋,不知道便算了,知道了总得尽点心意。”

 顾春来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抬头看前头的路,混浊的老眼里有着怅然,随着年龄的增大,往年的老伙计那是一个比一个少了。

 樟铃溪上。

 江波微漾,宝船吃水颇深,行进沉稳,顾秋花从船舱里头出来,手上搭着一件黑袍子,一边笑一边和顾昭说道。

 “这船真好,比我和你表哥上次来时坐的乌篷船要好,你表哥都没那么闹人了。”

 “各有各的好,乌篷船就更灵活一些。”顾昭笑着搭了一句话,同时不忘化炁成风,推着宝船往前行驶。

 她的视线瞥过顾秋花手中的黑袍子,“这是”

 “哦,这个啊。”

 顾秋花抬起手,看着手中的黑披风笑了笑,“你表哥怕水,上次就是裹着它回了玉溪镇,这次出来,我就又把它带来了。”

 “左右轻轻巧巧的一件披风,又不费多少事!”

 …

 微风吹拂,沉重的心事好似也被带走了。

 顾秋花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心道,她家的平彦争气了,见着水都不怕了。

 顾昭想着披风的防雨效果,赞成的点头,“是怪好用的。”

 …

 行船的日子说无聊也无聊,一眼望去都是江水波光粼粼,偶尔出现绿地汀州,白鹭掠水,野鸭在芦苇丛中抱蛋,几只胖头的大鱼跃出水面又落下,留下一片涟漪。

 顾秋花瞧了半天便腻了,转身去了船舱和卫平彦一起待着。

 顾昭倒是颇为喜欢。

 江风贴着水面吹来,带着山林的炁息,鱼儿跃水,蓝天白云,鸟过无痕,一切都是这般的疏朗开阔,沁人心脾。

 顾昭深吸一口气,绛宫处那颗圆陀陀的金丹转得更快了,元炁如丝化水,金丹光华愈盛。

 顾昭觉得自己好似那鸟儿入了山林,鱼儿入水,心中自有一股畅快之意。

 夜幕逐渐深了,宝船还在破水前进,前头一只烟气化作的青鸟不远不近的飞着,为顾昭指引祈北郡城的方向。

 饶是这样一路紧赶慢赶,顾昭一行人到祈北郡城时,也已经是五日后的傍晚时分。

 码头处,顾昭一行人下了宝船。

 “姑妈,慢一点。”

 顾昭搀扶了顾秋花一把。

 顾秋花扶着脑袋直叫唤,“哎哟哟,晕死我了。”

 瞧见顾昭和卫平彦关切的目光,她连忙道。

 “坐船坐久了,刚下来有些头晕,不打紧,不打紧。”

 顾昭理解的点头。

 她松开了顾秋花的手,让卫平彦一人搀扶着,视线扫过周围,脸上浮现一缕困惑。

 “这祈北郡城,怎地还不如靖州州城热闹?”

 顾秋花愣了愣,眼睛朝周围瞅了瞅。

 可不是!

 此时不过是酉时,酉时虽然是黄昏时刻,但夏日日头长,这时本该是热闹时候,但这码头上却只有三三两两的船只,就连力夫也少了许多。

 顾秋花也是诧异了。

 “往常不是这样的。”

 顾昭多看了几眼,没有看出名堂。

 “算了,咱们先进城吧,明儿咱们再去长南山,姑妈你不是要给姑爹煮几碗吗,今儿正好收拾一番屋子和灶间,明儿买新鲜的肉菜。”

 顾秋花:“是是,咱们快走。”

 既然要为卫蒙迁坟,顾秋花就想做得更妥帖一些。

 她准备煮几碗,再带一些香火元宝上山,正好祈北郡城的院子铺面也有一段时日没回来了,顾秋花打算收拾收拾。

 等事情忙完,看看能不能找个牙人将这处房产租赁或者卖出,大小也是一笔收入。

 左右码头边没什么人,顾昭也不等落日天黑后再来收宝船了。

 只见她手诀一番,一阵迷雾笼过,宝船瞬间变小,顾昭将那巴掌大的宝船重新塞到六面绢丝灯中。

 一行人抬脚往祈北郡城走去。

 进城处有衙役看门,顾昭三人出示了路引,又被看了看行李,顾秋花手中有一包裹的衣物,顾昭手中提着一盏绢丝灯,这些都不打眼。

 顶多那绢丝灯因为颇为古朴厚重,而被衙役多看了两眼。

 顾昭也不怕旁人对这灯起坏心思。

 毕竟它有一面破着,上头一半桑皮纸一半绢丝的,瞧过去就不值钱模样。

 衙役挥手,有些没精打采。

 “成了,进去吧。”

 “夜里时候,落更了就别到处走,早点歇着。”

 “哎!”顾秋花忙不迭的应下,又塞了入门的铜板过去,一行人继续往前。

 …

 城门又厚又深,大门处有一条甬道,通过这长长又有些漆黑的甬道,这才算是入了祈北郡城。

 顾秋花心里莫名的一惊。

 步入甬道,眼前的视线乍然一黑,再看前方,那带着光亮的城门倒不像是城门了,却像是那等张着嘴的怪物,只等旁人自投罗网的落入腹肚。

 生吞活咽!

 顾秋花脚下的步子慢了慢。

 顾昭:“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秋花将自己脑海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撇除。

 她对顾昭笑了笑,抬脚继续往前走。

 顾秋花哂笑:她真是坊间故事听多了!什么奇思幻想都有,城门就城门,怎么还能成怪物了?

 …

 进了城门,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各个形色匆匆模样,顾秋花心里一下便明媚了起来。

 是嘛,就是自己想太多了。

 顾秋花一下就有了精神,招呼顾昭道。

 “走,我那宅子在城西的五象街,离这码头不远,咱们就别费那个银子,寻什么马车了。”

 “咱们啊,走路就成!”

 顾昭:“哎!”

 两个同样精打细算的人相视一笑,卫平彦苦哈哈的跟上。

 …

 都是惯常走路的,这城里的路和她们玉溪镇的没什么区别,顶多是路好一些,两边的铺肆多了一些。

 地上用的是砖头和石块,踩上去硬硬的。

 “到了。”顾秋花拿出布帕子擦了一把汗,看着前头舒了一口气。

 顾昭朝前看去。

 五象街是个南北走向的街道,地上用的是青砖铺地,路两边店肆连绵,上头多是挂着餐酒面这类的番布。

 风吹过,番布簌簌飘动。

 顾昭意外:“都是卖吃的店。”

 “是啊。”顾秋花笑道,“这里是城西,靠近的又是码头,咱们多做的是力夫的生意,要量大肚饱实惠,生意才会好做。”

 顾秋花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

 顾昭应和:“这样啊。”

 她探头四处看着。

 郡城的房子和她们玉溪镇的宅子不一样,都说郡城寸土寸金,因此,这处的屋舍都盖得比较密,多是用砖土结构,下层用的是青砖,上头用的是木头,瞧过去颇为牢固。

 如此一来,屋子整洁不说,而且冬暖夏凉。

 顾昭多看了几眼,她打算过段时间在玉溪镇重新起一处宅子,有机会到郡城,可得好好的多看看。

 …

 顾秋花拿出钥匙去开门,她拉动铁链,铁链哗啦啦的作响,动静就显得有些大了。

 这不,动静就吸引来了旁人。

 “这……秋花姐,是你们啊,我还道是谁在动链子,你,唉,你们怎么这时就回来了?”

 顾昭一行人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她穿件青色的半臂,因为要做活,一头青丝用一块花布缠了起。

 此时微微拢着眉,有些愁苦模样。

 卫平彦中气十足,“小周嫂好!”

 小媳妇:“哎哎,是平彦啊,你也好,哟!你瞧过去长高了不少啊!不错不错,比以前精神多了!”

 卫平彦挺了挺胸膛,目露得意,“那是。”

 顾昭欣慰,这也是有她捉鱼喂养的功劳啊。

 一时间,顾昭瞧卫平彦的眼睛都慈爱了。

 …

 顾秋花将锁头打开,收拢起手中那铁链。

 铁链子相碰,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听到小周嫂这句话,顾秋花有些不痛快了。

 她当下便耷拉着脸,刺了回去。

 “怎么,合着我自己的家,自己的店,我和平彦还不能回来了?”

 小周嫂窒了窒。

 随即立马解释道。

 “秋花姐,我没那个意思!真的!”

 “你们回去时,我确实是盼着你们多回去几日,这样我也能多做几日好生意,是我心眼不好,该打!”

 小周嫂说着,自己给自己来了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子。

 …

 小周嫂神情悻悻。

 她原先想着这秋花姐没开店了,客人都来自家店里,生意肯定会好许多。

 不想却是相反的。

 往日里顾秋花生意好,但她毕竟就一个大人一个半大小子在店里忙活,码头力工那么多,她顾秋花哪里做得下这般多的生意。

 最后,人家点了顾秋花店里的汤,再来她店里点个炒面,生意也能沾点光。

 哪里像前段时间,客人直接不来这边了。

 小周嫂略为郁气的叹了口气。

 嘴巴子声脆响,顾秋花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在道。

 “这,这倒也不用。”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门进屋。

 顾昭跟着进来,这屋子有小几个月没住人了,灰尘有些大,光束透进来,光里尽是尘埃的影子。

 小周嫂也跟着进来了。

 她四处瞧了瞧,惋惜道,“秋花姐,你不在这几个月真是可惜了,咱们这铺子的地段多好,这几个月可是少了好些银子。”

 顾秋花不以为意,“银子赚不完,回去看爹娘总是要的。”

 …

 屋子灰尘大,要住人肯定要打扫。

 顾昭和卫平彦去铺肆后头的井里打了水,顾秋花走的时候,拿了个木板遮盖井口,又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个月没用的井水拿来擦洗还是成的。

 顾昭拧了布在前头擦拭,那小周嫂还没有走,她和顾秋花说着家常,顾秋花忽然道。

 “方才我打码头过来,咱们祈北郡城萧条了许多,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周嫂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拽住脖子的鸭子。

 她眼睛里漫上两分恐慌,探头在门口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了,这才将门阖上,冲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顾昭停住了手中擦拭的动作。

 小周嫂神神秘秘又带着两分惊恐。

 “哎!所以我刚才才说,秋花姐你怎么这时候又回来了!”

 顾秋花提着一颗心,“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祈北郡城不太平!”小周嫂压低了声音,铿锵有力。

 “您啊,别不信我说的,我家里的婆母已经在思量了,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避一避,唉,就是我们家三代都在祈北郡城,好不容易才打拼下来的家当,一时有些舍不得罢了。”

 顾秋花瞧了一眼顾昭和卫平彦,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