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66章 第 66 章(第2页)

 施展平窒了窒。

 找自然是找了,只是没那么尽心罢了。

 毕竟,在他眼里,丹珠是姐姐家的孩子。

 兰馨,兰馨死了啊。

 施展平没脸似的抹了一把脸,旁边的俞昌娘还在一直念着不可能,兰馨才是闺女。

 顾昭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是不想承认。

 因为一认,这荒唐事就真的是荒唐事了。

 明知不可能,两人还是希冀张兰馨是他们的闺女,起码那样,他们的心里能好受一些。

 旁边,张尚志和施芸娘眼里几乎要冒着火。

 …

 “既然如此,那就让血缘自己说话吧。”

 顾昭起身,将那湿漉漉的妆奁匣子抱在怀中,和张员外微微颔首,抬脚便出了张家。

 张员外着急:“哎!顾小郎等等。”

 顾昭走得很快,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张尚志追到门口没有瞧到人,又折返回堂屋,郁郁的拍腿,不痛快道。

 “嗐!都怪你们,顾小郎这是生气了!”

 施展平有些忐忑,他抬脚追了过来,伸手去拉扯张尚志的衣袖,迟疑道。

 “姐,姐夫,刚刚那小道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让血缘说话?”

 张尚志一把摔了袖子,将施展平的手薅下去,倒竖眉毛的骂道。

 “你个瘟货,莫挨老子!”

 施展平心里不安,又厚着脸皮挨了过去,忐忑道。

 “姐夫,那顾小郎到底是何意啊。”

 张尚志轰人,“我咋知道是何意,滚滚滚,瞧见你们我就脑壳疼,瞧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啊?!”

 “丹珠这些年多不容易啊,你们不关心关心她就算了,躲什么躲!到现在还不想认人,自家的闺女命都没了。”

 “真是冷血无情,狼心狗肺!也不思量着问问供奉和尸骨的事,总不能一直让孩子在水里泡着吧!”

 张尚志越说越生气,除了丈母娘,其他人都被他轰出去了,老丈人也不例外。

 …

 半晌。

 张尚志叹了口气,对老钱氏道。

 “明儿我再去一趟玉溪镇,他们做人家爹娘的不做人,咱们总不能瞅着孩子在水里飘荡,丧良心啊!”

 “不拘是衣冠冢还是打捞尸骨,总得把孩子安顿好。”

 老钱氏泪如雨下,“哎!尚志啊,还好有你和芸娘,那孩子命苦明儿,明儿我和你一起去。”

 她说着,干脆今儿也不回施家了。

 …

 张家屋外。

 施展平回头,“爹,娘还没走呢。”

 “随便她!”

 施父皱了皱眉,丢下一句话。

 他转身朝施家方向走去,施展平和俞昌娘跟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夜愈发的静谧,顾昭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来到岸边,她跳上小船,竹篙撑了撑岸边的石头,小船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外漾出,惊起层层波浪。

 大江江面上。

 一轮圆月从江面上跃出,倾泻下一片的月华。

 顾昭弯腰,她将妆奁匣子重新放入水中。

 水面“扑通”一声响,原来是顾昭肩上的八郎松了爪子,任由自己跌到水中。

 随着入水,它周身漾起一层如雾的妖炁,身子也从巴掌大变成大脸盆大小。

 妆奁匣子在水中上下浮沉。

 樟铃溪暗流涌动,耳畔除了风声便是水声。

 八郎游弋着四肢,伸长脖颈将妆奁匣子顶在脑门上,就像顾昭在宝船上见到的那次一样。

 八郎:“别理那些人,我们回龙宫吧。”

 “我听顾昭说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做教养嬷嬷,咱们就做大宫女吧。”

 原本自苦的冯丹娘忍不住笑了笑。

 半晌,她幽幽的开口。

 “不是难过,就是心里空劳劳的,没有着落一样。”

 她不认她,她去年便知道了。

 顾昭拦住大鳖顶着妆奁匣子要走的动作,开口道。

 “丹娘,我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了。”

 冯丹娘和大鳖都瞧了过去。

 顾昭看大鳖,“八郎,你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的那个术法吗?”

 她顿了顿,沉声道。

 “化骨寻亲。”

 八郎点头,“我要和你细说,你还说这法门有些邪性,不想要细听呢。”

 顾昭:“我现在想听了。”

 八郎瞧了一眼妆奁匣子,不知何时,冯丹娘的身姿出现在水里,她一脸寂寥的拨动了下手边的妆奁匣子。

 八郎:“成!你自己瞧吧。”

 …

 八郎脑顶上憋出一个球样的莹光,顾昭伸手碰了碰,莹光瞬间化作碎片消散。

 这种传功之法玄之又玄,八郎将血脉传承见过的功法传递,领悟多少,全看顾昭自己的天资。

 顾昭闭眼凝神。

 细碎的莹光在顾昭脑海中胡乱的跳跃拉扯,它们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扭曲又直白,随着顾昭的凝神,这些莹光慢慢的收拢,逐渐成了篇幅模样。

 它们如丝帛随风一般的在顾昭脑海中拂过。

 顾昭陡然睁眼。

 瞧到了!

 八郎期待,“怎么样,你会了吗?”

 以前它也给顾昭瞧过自己血脉中传承的功法和见识过的符箓。

 龟族是最经常和道人打交道的,它们的壳是道人占卜的利器,所以,龟族血脉传承中,见识过颇多道人手段。

 顾昭有时成,有时不成,两人都颇为随缘。

 八郎还是头一次这么期待顾昭能成功。

 顾昭点头。

 八郎拍水,“好嘞!”

 冯丹娘有些不解,却还是安静的等在一旁。

 顾昭看向冯丹娘,道。

 “丹娘,你知道自己的尸骨在哪里吗?”

 便是不知道也不打紧,顾昭还能画寻踪符,只要不是太远,总是能找到的。

 冯丹娘点头,“知道。”

 顾昭:“带我和八郎去寻它吧。”

 “化骨寻亲”冯丹娘重复了一下,眼眸微抬的瞧了过来。

 她迟疑道,“难道”

 顾昭点头,“既然他们不想认,咱们便让血缘自己说话,看看到底兰馨是他们的闺女,还是施丹珠是他们的闺女,血缘是最不能骗人的。”

 如此一来

 顾昭瞧了一眼冯丹娘月夜下美得诡谲心惊的面容,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她也能化去执念。

 兴许,冯丹娘自己都还未察觉,她身世飘零,似那无根的浮萍,她一直在寻自己的家,自己的根,无关施展平和俞昌娘,她只是想找寻自己的来处。

 至死都不放手的妆奁匣子便是证明。

 还有她衣襟处漾着微光的蝴蝶花。

 冯丹娘带着顾昭和八郎来到靖州城附近的一处水域,指着下头,落寞道。

 “便是那儿了。”

 顾昭和八郎对视一眼。

 顾昭:“八郎,你去。”

 大鳖四肢游动,灵巧的钻入水中。

 很快,它便找到了冯丹娘的尸骨。

 尸骨被水下的草藤缠绕,皮肉已经化去,只有那乌黑的长发随着水波漂流,漆黑的水中,月白云袖袍子早就不负当初的美丽。

 衣物残破又让人害怕。

 八郎浮出水面,对顾昭摇了摇头,“不成,大多数化白骨了,动一下得掉。”

 “对了!”八郎反应过来,“你可以自己下去,拿出我水族的至宝避水珠就成!”

 顾昭:

 避水珠……不知道水族哪个大兄的遗蜕,那对大眼珠子。

 八郎斜睨,“哼,你弄丢了?”

 “没没!”顾昭连连否认,“我收得妥妥的呢!”

 顾昭心里吁了口气,还好她都有将东西收妥好。

 顾昭那出那避水珠,从船上跳下水中。

 避水珠一入水,原先灰蒙的珠子一下就漾起了柔柔的光晕,光晕将顾昭笼罩,那些压人的水就似陆地上的空气一般。

 呼吸自如,如履平地。

 顾昭瞧了瞧握在拳头中的避水珠,暗赞。

 水中豪富,连遗蜕的大眼珠子都这般不同凡响!

 …

 这一片水域颇深,顾昭一直往下沉,水中幽暗,只有她手中的避水珠子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顾昭以炁托举避水珠在身前,远远看去,就好似在水中打了一个灯笼。

 片刻后。

 在八郎的带领下,顾昭寻到了冯丹娘的尸骨。

 如八郎所说,她的皮肉早已经化去,被鱼虾啄食,就连那头发也是缠绕在水中杂草中,这才没有飘走,白骨森森,骷髅的眼眶一片的漆黑。

 顾昭五指微敛,手诀翻飞,化骨的元炁化作莹光打入那白骨之中。

 “簌簌,噗噗,簌簌,噗噗。”

 白骨微微震动,带起水里的水流,偶尔几个泡泡浮起,随即又被水压压迫,水波发出簌簌噗噗的声音。

 顾昭凝眉,随着她放下手,元炁收回,原先沉寂在水底的白骨一点点的拼凑,咔咔的站了起来。

 它挣脱了水草,着一身满是淤泥的月白云袖长袍。

 骷髅眼黑乎乎的两个窟窿洞,长发随着水流漾动。

 幽冷的水域里,被这样站起来的骷髅骨一盯,阴森可怖极了。

 顾昭伸手,“走吧,丹娘,咱们上去。”

 骷髅骨木楞的将手搭在顾昭手中。

 顾昭踩着水波慢慢的朝江面游去。

 “哗啦!”顾昭钻开水面,她撩了撩湿掉的长发,朝妆奁上的冯丹娘看去,笑道。

 “成了。”

 冯丹娘侧头,那骷髅骨破水,被顾昭牵扯着出了水面。

 她短促的啊了一声,拿手捂自己的眼睛。

 顾昭和八郎哈哈一笑。

 八郎嘲笑:“丹娘你还怕这个啊,它是你自己的尸身呢。”

 冯丹娘有些羞赧,“没,就是一时不察,猛地一下被吓到了。”

 …

 接下来的一路上,冯丹娘都偷偷的将眼睛撇开,显然是真的怕自己的尸骨。

 顾昭和八郎两人笑了笑,谁也没有戳破。

 冯丹娘的尸骨坐上了顾昭的小船,顾昭撑着竹篙,一路朝通宁县镇的水域划去。

 …

 “到了。”

 顾昭停船,她捞起妆奁匣子,肩上趴着小只模样的八郎,跟着冯丹娘的尸骨,一路往前。

 妆奁里,冯丹娘透明的身体漂浮在顾昭旁边,她神情复杂的瞧着那白骨咔咔又僵硬的往前。

 “它要去哪里?”冯丹娘轻声问道。

 顾昭:“化骨寻亲它要做的,自然是去寻生前赋予它□□的至亲。”

 顾昭瞧了一眼透明又湿漉漉的鬼灵,低声道。

 “走吧,跟着它,你就能寻到自己的根了。”

 他们不认又何妨。

 它总能自己找回去的。

 顾昭跟在白骨后头。

 夜很静,偶尔夏风打着旋儿吹来,除了田间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这一路只有白骨咔咔哒哒的声音。

 …

 通宁镇,施家。

 方塘里蛙鸣阵阵,荷花的花苞慢慢收拢,微微垂着花梗,好似在入睡。

 施父一行人刚到家,方才瞧到那脱漆的妆奁,虽然没有瞧到鬼灵,施展平和施父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施父瞪了一眼施展平,又瞪了一眼俞昌娘,怒道。

 “瞧你们俩,这是造了什么孽!”

 施展平悻悻。

 俞昌娘心神恍惚,神情不宁。

 施展平犹豫片刻,问道。

 “爹,要不再去问问,衣冠冢总是得立的。”

 他还是有些不安那小道长走时丢下的话,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立什么立!”施父怒道,“瞧你们搞得不明不白的,到底谁是咱们施家的孩子,还有没有个准数了?”

 屋檐下的灯笼随风微晃,烛火下,施父的神情明明寐寐。

 他叹了一声,沉声道。

 “算了,就这样吧,左右两个孩子都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吧。”

 俞昌娘捂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她犹自不能甘心认下,只喃喃道。

 “不可能,兰馨才是,兰馨才是。”

 施展平和施父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奈和郁气。

 兰馨不是。

 丹珠才是。

 他们谁都知道,可他们谁都不愿意承认!

 一旦承认,这,这事它荒唐啊!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施展平意外,“这么迟了,谁啊?”

 “是不是娘回来了,昌娘,你去开一下门。”

 俞昌娘抬袖擦了擦眼睛,抬脚走了过去。

 施父正在灶间准备倒一杯水酒,突然,他的手顿住了,手中一个不稳,酒瓶子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脆响。

 施父愣神,不好!

 人三鬼四,刚刚那敲门声它四声啊!

 施父急急回头,然而已经迟了。

 门开了。

 俞昌娘放下袖子,抬起头正待说话,突然,她整个人僵住了,捏着手不断的打摆。

 只见门外站着一具骷髅骨,它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后,身上的衣服经过江水的浸润,满是淤泥,破损可怖,露出下头细伶伶的森森白骨。

 骷髅骨的下颌骨动了动,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阴森又诡谲。

 俞昌娘终于受不住了,她两眼一翻,没有翻过去,只得凄厉的大叫了起来。

 “啊!”

 “她来了,展平,她来寻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