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62章 第 62 章(捉虫)

 桑阿婆这话不轻不重,吕公子听后却是心里一惊,一个怔愣,差点从马上翻下来了。

 顾昭手诀一翻,化炁成风,托着吕公子重新坐好,不忘贴心道,“公子小心。”

 吕公子受宠若惊:“谢,多谢道长。”

 他拿眼睛瞅了桑阿婆一眼,想着自己方才说的那些埋怨话,连连拿衣袖遮面,羞道。

 “是小生失礼,是小生失礼了。”

 桑阿婆拄着杖往屋里走去,再出来的时候,她手中已经拿着一本靛青色皮壳的册子了。

 顾昭看了一眼,问道。

 “阿婆,这是?”

 桑阿婆翻开纸张,一边翻,一边解释道。

 “每个找我说合生辰八字的人家,我这里都有留着底,既然这吕公子说我算得有误,我就再给他算上一算……找到了,就是这一页。”

 桑阿婆细细相合,旁边,顾昭接过桑阿婆手中的册子,眼睛扫了几眼。

 这八字合得没有错。

 吕公子的阴寿十八,生肖属羊,张家小姐兰馨阴寿十六,属鸡,生肖鸡在地支中属于酉金,羊则属于未土。

 都说金土夫妻合六强,酉金未土虽然不及酉金辰土,却也是不错的相合属相。

 两人命格相生,更妙的是四象相会。

 四象相会,桃花便生。

 顾昭对照书里说的相合相忌,下了一个结论。

 嗯,桑阿婆合的八字没有错。

 那厢,桑阿婆重新又合了一遍,确定无误了,这才接过顾昭手中的册子,阖上。

 她的目光看向大马上的吕公子,微微点头,沉声道。

 “老婆子合得没有错,是天造地设的良缘一对。”

 顾昭补充道:“吕公子,你们这姻缘是渐入佳境,小溪流水,源源不断的合相。”

 “要不,我再送你回去,你和张小姐好好的相处,多聊聊天,说些风花雪月,谈星星谈月亮,再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很快,你们便能夫妻和顺,情投意合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你说的九十有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张家给的这个八字,确实还是个小姑娘鬼呢。”

 “不成不成!”吕公子愁眉耷脸,“要是没有误会怎么办?道长,你方才也瞧到了,她多粗鲁啊,我多说两句她就拿麻绳将我捆了!”

 “指不定现在就在鬼道里守着和尚庙,等着我自投罗网呢……我一介读书人,回头再落到那张娘子手中,焉有反抗之力?”

 吕公子说到后头,涕泪连连,他想起方才的事还心有余悸,凄厉的求道。

 “道长,到时木已成舟,生米成熟饭,我这清白可就回不来了!”

 顾昭一窒。

 这一口一个清白,砸得她肩上沉甸甸的。

 吕公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哽咽了一下,继续道。

 “至于张小姐生辰九十有三这事,我也是听那媒人扎纸说的,她有点憨憨傻傻的,我多问两句还问不清楚了,只是一直念叨,丧良心哦,丧良心哦,老太太娶小夫郎哦。”

 “你说我这般,如何敢娶嘛!”

 吕平涛说到后头,拿着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叫苦连连愤懑模样。

 顾昭惊讶,“啊,媒人扎纸说的这话?”

 张家这送亲队伍的媒人婆,那是她扎的啊。

 顾昭坐不住了。

 敢情这不是桑阿婆的锅,是她顾昭的锅啊!

 那媒人扎纸是顾昭头一次扎纸的成品,桑阿婆那时还夸顾昭扎得颇有灵性。

 顾昭心道:难不成是她扎的媒人出了什么问题,这才在新郎面前胡言乱语,惹得这一场天作之合的婚事要告吹了?

 顾昭惭愧。

 …

 想到这,顾昭回过头和桑阿婆说道。

 “阿婆,我送吕公子回鬼道,顺路再问一问,看看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阿婆拄着拐杖往前走一步,不放心了。

 “老婆子也一起去。”

 顾昭:“那敢情好,说不得还能瞧瞧王娘子和曲叔叔的婚礼呢。”

 …

 顾昭牵起大白马的缰绳,抬脚往前,只见平地起了一道飓风,风卷着人的衣物和头发,盘旋的往天上吹。

 这是鬼道和人途相重叠时产生的风气。

 随着另一只脚跟上,顾昭和桑阿婆以及吕公子便到了鬼道之中。

 桑阿婆抬头看了一眼这鬼道。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空气中阴郁之气浓郁,身上被一团郁郁之气缠绕,好似要侵蚀那生机之气,普通人在这等地方多待一会儿,身上的阳气便会受损。

 顾昭拍了下桑阿婆,桑阿婆周围的鬼炁被炼化,鬼炁化为元炁缠绕在桑阿婆周围,她原先有些发沉的身子,一下便轻松了。

 桑阿婆看顾昭,喟叹道。

 “顾小郎好本事。”

 顾昭冲桑阿婆笑了笑。

 两人抬头寻那张家的宅子,这些宅子衣物由阳世烧到阴世,虽然精美,实质上却是纸衣纸宅。

 鬼道风气中带着不吉的鬼炁,那等纸衣纸宅最容易受到侵蚀。

 屋舍若隐若现的在灰雾中,鬼影幢幢,魂灵麻木的飘荡着,地上有一些破损的纸人,风吹过,纸张簌簌飘动。

 桑阿婆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

 张兰馨的阴宅颇为好找,无他,此时那一片天地还在洋洋洒洒的下着金银雨,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桑阿婆目光凝了凝,“顾昭,这吕公子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顾昭顺着桑阿婆的目光朝那一片土地看去。

 金银雨下,无数道飘忽的黑影似浓雾一般游弋在半空中,时不时还有桀桀的怪笑声传出。

 当真是群魔乱舞模样。

 顾昭:“先找那媒人纸扎,还有张小姐,咱们问问,事情便都清楚了。”

 顾昭回头瞧了一眼面露忐忑的吕平涛,安慰道。

 “吕公子放心,要当真是有鬼冒名顶替,那亲事自然是做不得数的。”

 吕公子欢喜:“哎!”

 …

 张家庭宅。

 顾昭客气的叩了叩门上的虎头铺首,开门的是一位纸扎的小童。

 顾昭:“打扰了,我们找张小姐。”

 小童:“客人随我来。”

 顾昭牵着马进了院子,桑阿婆拄杖跟上。

 随着顾昭一行人进了院子,原先搂金宝,银宝的众鬼动作一滞,随即,不知道是哪个鬼喊了一声。

 “抢亲的道长来了!”

 “张娘子,道长将你的夫婿还回来了!”

 “……”

 吕平涛坐在大马上,小腿肚子发软,忍不住出言反驳。

 “没有拜天地,亲事不算数的,小生不是张娘子的夫婿。”

 “桀桀桀。”鬼影似一团团浓雾一般在院子里胡乱的飞舞,幽幽幢幢的怪笑声从里头传出来。

 “小生哩,他说小生哩,大家伙儿快听听,他说自己小生哩……老姐姐有艳福喽,桀桀桀。”

 哄堂喧闹的笑声闹得大白马上的吕平涛悲愤不已,带着手套的手紧紧的拽了拽红衣。

 顾昭:“老姐姐?”

 她重复了一句,神情若有所思。

 “这么说,今日要当新嫁娘的张兰馨真是九十有三了?”

 这话一出,乱舞的鬼团又是一滞。

 “走喽走喽!吃完大席,我们也该走喽!”

 “是极是极,咱们走喽!”

 如黑雾的鬼影在半空中转了转,纷飞做鸟散状,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顾昭也不拦它们,她的目光落在迎亲队伍里头,那儿,着一身红金线马甲,下头搭水红衣袖的媒人扎纸正蔫耷模样。

 这是她扎的媒人扎纸没错。

 顾昭颇为稀罕的多瞧了两眼。

 在鬼道中的扎纸,那比人途中的更像人,除了有眼无珠,她和人一模一样,顾昭为自己的手艺欢喜,觉得便是媒人婆头上那朵层叠绽放的红花,都格外的好看!

 顾昭的目光引得了媒人扎纸的注意。

 它侧过头看了过来,怔楞了下,随即从轿子旁边过来了。

 顾昭意外,桑阿婆也面带诧异。

 桑阿婆:“顾昭,这具扎纸觉醒了一点灵。”

 顾昭点头,她也瞧出来了,这扎纸和旁得不一样,它,它好似会思考。

 灵不是鬼魂,是制造它的人赋予的,这扎纸中的灵虽然只有一点,但也令顾昭和桑阿婆意外了。

 “是你和吕公子说的,那张兰馨小姐九十有三吗?”顾昭目露期待的问道。

 扎纸媒人甩了甩帕子,愁眉耷脸,“是啊,一个是大娘,一个是皮嫩小子,不合适不合适,做这门亲丧良心了嘞!”

 它有眼无睛的眼睛瞧了瞧顾昭,一拍大腿,喝道。

 “乱点鸳鸯谱!”

 顾昭稀罕得紧,连连应承,“是是,媒人大姐说得对,来来,咱们坐一边来,慢慢分说。”

 …

 原来,扎纸虽然有人形,张兰馨却是半点不放在心里,纸人和那等烧下来的冥器,在她眼里是一样的。

 吕公子来迎亲,张兰馨掀开了轿帘,从小缝里偷偷瞧了一眼,欢喜不已的自言自语。

 “真是青葱又稚嫩的少年郎啊,真好,我张兰馨痴长九十有三,还没有瞧过这般面嫩的书生郎哩。”

 张兰馨痴痴的笑了一会儿,正好被给新娘子递福橘的扎纸媒人听了个正着。

 这么一听,她当下如被雷劈,原先蒙昧的思绪一下也清朗了起来,这才去前头寻了大马上的吕平涛。

 鬼道里。

 吕平涛听到这里,不住的点头。

 “是是,道长,就是这样,我本就不欲成婚,奈何凡世家人恐我一人在阴间烦闷孤单,特意和张家结了阴亲。”

 吕平涛长吁短叹,继续道。

 “倘若是张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她,她九十有三了。”

 “小生,小生实在无法接受,她都是我祖奶奶那辈的人了,说不得我们喜欢的东西也不相通,我喜欢去年的坊间话本,她喜欢五六十年前的戏曲”

 吕平涛对上顾昭的眼睛,抽了抽鼻子,两行血泪说下来就下来。

 “道长,小生实在不想和她谈星星谈月亮,更不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就让小生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待着吧。”

 顾昭:

 媒人扎纸将手中甩的帕子递了过去,噘着嘴啧啧个不停,凑近抚了抚吕平涛瘦削的后背,怜惜道。

 “莫哭莫哭,乖乖莫哭。”

 “回头大姐再给你找个好的!”

 吕公子有点怵这样的媒人扎纸,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收回了哭声,打了个哭嗝。

 “不不,不用了,谢谢大姐儿了。”

 媒人扎纸甩了下帕子,唇边的美人痣动了动,嗔道:“讨厌,咱俩啥交情?跟大姐还这般的客气。”

 “呵呵,客气客气。”吕平涛一手倒撑着桌子,狼狈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边畏惧媒人扎纸,尴尬的笑了笑。

 旁边,媒人扎纸蔫耷的精神头一下便鲜亮了起来。

 吕平涛心里哀嚎,难道他这是前门拒狼,后门又进虎么?

 顾昭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一言难尽。

 她扎的这纸人,这是真成精了?

 …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里头走出一道艳红衣裳的倩影。

 只见她满头的琳琅珠玉,宝玉衬得那张俏脸珠光宝气,只是此时俏脸阴沉,上头覆着一层薄怒。

 “好啊,我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原来是媒人扎纸啊!”

 “你也是我张家烧下来的,算我张家的奴仆,怎能如此背主?”

 背主的媒人扎纸后背驼了驼,不过,她的视线落在顾昭身上,又支棱了起来。

 “我这是良心未泯,哪里是背主了?”

 “道长扎我的时候,就让我别的可以没有,但有一个东西绝对不能没有。”

 “那就是良心!”

 媒人扎纸掷地有声。

 “我?”顾昭以手指了指自己,神情意外。

 她有吗?

 她怎么不知道?

 “是,就是道长!”媒人扎纸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抬起自己的脚,让众人看她那磨平了的红绣鞋,开口道。

 “道长让游走四方,勤恳说亲。”

 顾昭点头,对对。

 媒人扎纸又掀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水红色扎纸里头有些泛黄和磨出毛边的里衣,沉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