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三个问题(第2页)

 


    “嗯……”
 


    形似木桶的酒杯受到诗人曲起的食指弹击,在“咚”声第三次响起时,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可能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会有一个限度……毕竟哪怕是在自由之神的脚下,也不可以自由到不穿衣服就跑到大街上,那样是会被西风骑士抓起来的。”
 


    “没有限制的自由会导向自由的反面,而自由的终点不该是失去秩序的混乱……你想啊,要是你不穿衣服,他不穿衣服,大家都裸着在街上乱跑的话,这个世界岂不是要乱套了?”
 


    “要是连裸奔的选择都没有……”
 


    喃喃自语间,少年看到了别在诗人帽檐上那朵显眼的白花,叹息似的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只能生长在摘星崖的塞西莉亚花是自由的吗?”
 


    “它可以跟随风飞向任何一个地方——”
 


    “风不会注视每一朵塞西莉亚花,也总有风无法吹动的塞西莉亚花。”
 


    “啊,那这可真是个值十杯酒的好问题……”
 


    气氛归于沉默,昏暗的光线遮去了诗人脸上的表情,酒桶的弹击声一下,两下,在空荡的酒馆一楼回响。
 


    云苓抿着嘴,眼眸道:“如果这会让你感到困扰,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沉默中,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自由……要看你怎么看待自由了。”
 


    “你可以将自由当作不受他人的限制,就像塞西莉亚花在不受外力作用的情况下,想横着长就横着长,想竖着长就竖着长,没有人强迫它做出选择,这就是它的自由。但如果是因为自身欠缺的某种能力,或是受到法则限制而无法实现的愿望,那么这一愿望本就不在‘自由’可以行使的范围之中。”
 


    “就像塞西莉亚花无法像鸟儿在空中飞翔一样,这不代表它没有飞翔的自由,因为这并不是外力限制所导致的,而是它生来就不曾具备飞翔的权力。”
 


    少年低声道:“那塞西莉亚花只有选择接受的自由吗?选择接受摘星崖以外是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可以折断自己的折干,等到风来的时候,哪怕只能见到一秒摘星崖之外的天空,又或是一秒也看不到,这才是他的选择,他的自由。”
 


    “觉得刚刚对于自由的说法很让人悲伤吗?换个积极的角度看,自由也可以是一个人希望成为自己的主人,让自己的生命只受到自我的支配……只要做自己的主人,人就是自由的了…
 


    ()    …”
 


    说到兴起处,吟游诗人做了个什么动作,引得桌子连连晃动,少年无心关注,因为此刻他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一半。
 


    他的脸上泛现出些许不正常的酡红,口齿倒还算清晰:“我还想听一些——一些有关命运的事。”
 


    “这你可问错人了,我是吟游诗人,不是占星术士。”诗人煞有介事地摇晃着脑袋。
 


    似醉非醉的少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脊背发凉后,才扶着栏杆,从楼下取来了一托盘昂贵的名酒。
 


    吟游诗人喜笑颜开:“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可是给占星术士的酒。”
 


    “嘿嘿,这位慷慨的朋友,你坐下,听我细说命运……”
 


    “飞翔吧,飞翔吧,就像飞鸟那样……”
 


    漫长的故事在歌声中结束,诗人仰倒在身后的桌子上,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后萌生了醉态,举着空酒杯高喊道:“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满屋子酒味中,越发头晕的少年艰难地抵住额头。
 


    “你说得对,我该找个占星术士的。”
 


    听见占星术士还要抢走他的聆听者,醉得不清的吟游诗人咕哝道:“少年渴望高墙之外的自由,携手风精灵一同推翻暴君,这难道不是一个反抗命运的故事吗?”
 


    比他醉得还深的黑发少年强忍着没有趴下去,开始口不择言。
 


    “如果说,反抗就是写好的命运呢?命运要少年的成功,于是他成功了,命运要暴君殒没,于是他殒没了……”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命运,我们的悲喜都是……都是编纂……只要……想为我们的人生增添一些不平坦的经历……就会从我们的手里夺取——夺走最为珍视的……”
 


    “唔,那样……的话,好像太过残忍了。”
 


    醉得路都走不动了的吟游诗人跌跌撞撞地靠了过来,从背后揽住了少年的脖子。
 


    “你——”
 


    云苓感受到一个轻如羽毛的物体搭在了肩上,刚以为诗人在撒酒疯,就听他附在自己耳边低语道。
 


    “凡是蛛网,皆有漏洞,找到一个空子,悄悄地钻过去。”
 


    温和的「风」四起,被「风」拥抱的少年瞬间从酒馆来到了千风起源的地方,在昏沉的意识彻底苏醒前,他仿佛看见了那充满神性的白衣神灵向自己伸出了手。
 


    “蒙蔽……什么的,听起来就像是能写进诗里的事迹呢。”
 


    待风息散尽,不过转眼之间,一人又坐回了酒馆的座位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唯独一人从酒精的麻痹中清醒了过来。
 


    云苓摘下腰间的神之眼,沉默地打量着这枚曾救他于危难,却也预示着灾祸的玻璃球。
 


    “叮咚——”
 


    桌对面醉醺醺的诗人正在摆弄着两个空玻璃瓶。云苓在他期盼的目光下又叫来了几杯酒,直到第三十来杯,前者觉得再喝要闹出精灵命了,才叫停了服务生的继续上酒。
 


    “嗝——我还能喝!”
 


    酒嗝之后,吟游诗人还说了点胡话,什么“命运”“代你飞翔”“你能看见吗”之类的,云苓没太听清。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我?我住在……嗝,风起地最高的那棵树上。”
 


    这是喝蒙了都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了吗?
 


    云苓叹了口气,去前台结账,当看到拖到脚边的账单时,恨不得自己也喝蒙了。
 


    “了解命运的代价,果然异常昂贵啊。”
 


    -
 


    少年走后,趴在桌上的吟游诗人饮尽了最后一滴酒。他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找了一圈,发现只有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前还有半杯酒。
 


    他像少年还坐在那里的时候一样,一只手托起腮帮子,一只手曲起食指,轻轻弹击着杯壁,突然笑了起来。
 


    因为酒馆昏黄的灯光下,那半杯琥珀色的酒液中,赫然泡着一枚散发着点点青光的玻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