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流放 作品

第157章 马恭

西宁的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让人在头晕目眩里沉醉。

 美丽的人儿披着洁白的哈达,在雪山下的青草地上载歌载舞,笑靥如花。美人儿头上的松石、蜜蜡配饰相互撞击,像她的歌声一样悠扬、雀跃。

 “卓玛!”

 马恭痴迷地朝美人儿伸出了手,却怅惘的发现什么也没抓住。耳边,歌声尤在,马恭循声望去,美人儿又在另一个方向悠然踏歌。

 马恭也笑,再次伸手欲抓,美人儿却已经停下歌舞,小百灵般欢快地扑向一边。

 那里,站着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笑容温淡地同美人儿说着什么。

 青衫磊磊,剑眉星目,是知远!

 马恭立时欢喜起来,接着又无端涌起一阵烦闷,最后他还生出几许慌张。

 青衫男子已经扭头朝马恭看过来,他脸上的笑与之前又不同了,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惬意的笑:“诶,马恭,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听到知远的呼唤,马恭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但他的心却是抗拒的。

 奇怪了,他为什么不愿向知远走过去,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吗?

 尽管马恭心情复杂,却容不得他多想,瞬息间他就跟知远近在咫尺了。

 浓黑飞扬的剑眉,深邃昳丽的星眸,俊朗挺拔的鼻梁,还有略显淡漠的薄唇。真的是知远回来了!

 马恭一时迷惘,知远——似乎是从一个久远的、深藏的地方回来的。嗯,知远是从哪里回来的呢?为何他就是想不起来呢?

 知远的笑越发醇厚了,像发酵的酒一样,扰得马恭无法思考问题。但他本能地知道,这一切都不对!

 “恭,你的伤好些了吗?上次,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肠子都露出来了,现在好了吗?”

 马恭的脸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的伤好了吗?他什么时候受了伤,连肠子都漏出来了?哦,似乎是有那么回事,可那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儿了吧。

 “我的伤好了多少年了,知远你还提这个干什么。”马恭有些不悦。

 “可是——我的伤至今都没有好呢!”

 知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而愤懑,与此同时,他的眼中流出两行血泪,鼻子,嘴角,耳朵里,都有细小如毒蛇蜿蜒的血流出现。

 这还不够,知远那曾经迷倒万千北地少女的俊颜变得狰狞扭曲,转眼间就身首分家了!

 黑血横流的身体朝他招手说:“恭,走,我们打猎去!”

 狰狞扭曲的头颅却说:“马恭,你好狠啊,出卖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我们曾发誓要同生死共富贵,如今,我们在地府凄凉,你却在人间快活,这不公平!快来吧,快来吧,同我们一起享受地府的寒凉吧。”

 头颅边说边朝马恭飞来,吓得他惊慌失措地后退,口中不迭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啊!”

 百里恭一声惊叫,遽然起身,气喘如牛,胸膛兀自起伏不定。

 “呃……大将军,您这是做噩梦了?”

 管家黄伯尴尬地搓着手,毕竟是个人都不喜欢自己做噩梦的窘态被人看见的,尤其是主人这样身在高位的人。管家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不得不进来主人卧房,正好看到自己威风凛凛的主人如同溺水的人般,凄惶无助地喊“我不去,我不去”。

 百里恭毕竟不是凡人,很快稳定了心神,阴鹜地问:“何事?”

 主人这是不高兴了?黄伯惶恐起来,小心翼翼地说:“外面来了个年轻人,说……说……要见您。”

 黄伯声音越说越小,他意识到他或许做了件蠢事,为了几个赏钱,触了主人霉头,可能就得不偿失了。主人是玉京新贵,府上也没有什么女眷,大小内事都由他做主,这里头的油水自是不必说了,若是因为来人这点赏钱,惹怒主人,丢了差事,他去哪里哭去。

 果然,百里恭浓眉一挑,一股威严透体而出。

 “黄伯,随便什么人想见本将军,就见得的吗?”

 “呃……是老奴错了……老奴这就去把那人打发了。”黄伯讷讷,转身欲去打发来客。

 “慢着,他说他是什么人?找我何事?”百里恭还是问了一句。

 “呵呵,”黄伯干笑着转身回来,道:“那人说,只要说他是镐京故人,您自然会见他。他说得言之凿凿的,所以老奴……”

 黄伯话未说完,就见主人双眼暴突,精芒立现,马上住了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把那人带到会客厅去,说我稍后就到。”百里恭冷声吩咐道。

 会客厅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手捧茶盏,悠游自在地浏览着厅里的摆设。他穿着上等的丝绸袍子,墨发绾得一丝不苟,脸上却带着真诚的笑意,尤其一对圆圆的酒窝,居然还使他显出几分稚气来。

 “本将不记得有阁下这样的忘年知己啊!”

 百里恭龙行虎步地进入会客厅,大马金刀地居中坐下,一股铁血军人的肃杀之气毫不收敛地放出。

 若是常人,早就被这种肃杀之气惊得两股颤颤,不敢说话了,可来人却依旧含笑站立。

 “不速之客镐京竹风,见过大将军!”

 年轻人执礼甚恭,显得教养很好。

 “竹风?”咀嚼着这个名字,百里恭再次确定他不认识眼前人。但这人说他是镐京人,这本身就令百里恭警觉。因为,他这一生,只有一次踏入过镐京的土地。而这一次,他做了一件毕生最大,也是最隐秘的事情。

 “这位竹公子,我们年龄相差巨大,应该不会是什么故人吧?”

 百里恭单刀直入,一派气定神闲地觑着眼前年轻人。

 “哈哈!”年轻人抬手理理衣袖,亦慢条斯理地说:“在下自然是不配做将军的故人,但在下的主人,倒的确是将军的故人。十八,不,十九年前,鄙主人还曾同将军一起共谋过一件大事呢!将军不会如此健忘,就不记得此事了吧?”

 “十九年前”、“大事”,百里恭悚然一惊。十九年前的大事,还能是什么事情?自然是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