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狗 作品

第105章 孤家寡人

时间在十点上慢慢的旋转,巴掌大的小闹钟在外面的电视柜上发出轰鸣的心跳一样的哒哒声,楼下偶尔有鸡鸭被惊扰的声音响起,风在外面追着竹林树林绕,忠传以辗转反侧的睡姿一直僵持到现在,终于听到了父亲沉稳而绵长的呼噜声。

 拿电筒悄悄起床下楼来,这是她今天下午坐忠信的车回来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去大坪底下堰沟旁边的凉水井投井。

 像身后有人追赶一样悄声大步下楼来,像前方有人等待怕延误了时间似的拉开灶房门,电筒照一眼大坪方向,黢黑,她跨出去,顺手带上门。

 一丝星光也无,更远处的干坝子马路上有一辆不知道什么车经过,速度飞快,车灯像老太婆们骂人时喷出的口水。明天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入棺了,那些没到来的口水终于在到来前被她遏制。

 她忽然忍不住打个冷噤,恐怕一场雨一场凉的缘故,一件长袖长裤穿在身上忽然感到格外的冷。也许这时候凉水井的水也开始冷了,冰凉了。她不会浮水,跳下去肯定必死无疑。她已经走到黄泥磅上面来了,忽然感到应该换种死法,太冷会受不了,母亲就是风湿老寒腿,总是春夏秋冬都喊着腿疼脚疼,不过这时候她想到的不是母亲疼痛时不能下床,而是寒冬腊月里卖菜,起早占位置,那种冷透进骨头缝里,一下子从心头的记忆变成实质沁进她的骨头里。

 竟然还是怕死,她像个疯癫的哑巴。

 脚底下抓心挠肝的痒,她像一头往前奔跑的疯牛忽然停下来脱了鞋光着脚底在路边的石包上攒劲摩擦,这本是一种对自己贪生怕死不敢跳井的愤怒的自我惩罚,却意外发现这样在石包上的摩擦使脚底皮开肉绽滚烫冒血的行为竟格外令心里愉悦痛快。叫人百爪挠心的痒逐渐奇异的消失了,取而是格外干脆的终于能发泄出来的的淋漓尽致的痛快。

 还是换种死法吧,不那么折磨身体的,再说凉水井离家那么远,又在堰沟上面的稻田边,从这里过去那么长的黑,现在这满山里人不多,坟堆倒多的打转转,后知后觉感到怕。她止了恨,还是回家喝农药吧,可能那是一个好死法,她这样在心里决定,并又在石包上摩擦了好久才复掉头大步返回家里去。

 依然悄声从灶房进来,灯也不点径直往目的地去,仿佛脚与整个人是分开的,心里还在惊慌恐惧,腿脚已经带着誓死决心冲出去了。

 电筒的光惊醒了沉睡的牲口和鸭子,并没到灰屋去,农药都放在正堂屋前面墙壁上的小香台上。她搭一根板凳踩上去,那还是今年三四月春种时买来了,杀虫剂除草剂灰噗噗黏答答一大堆,翻一翻,随手拿其中两包,慢慢下板凳,又到灶房屋来。

 灯一点,偷油婆四下乱窜,开碗柜取出一个碗放灶台上,又从水缸板上拎来温水瓶倒水,早上走的匆忙,忘记烧水了。

 怎么喝?农药味道重得很,光从堂屋拿到灶房来这一截路,刺鼻的气味像渗透到骨肉里去,令她一下想起先前打农药吃生番茄不洗手中毒的事,一股浓浓的,带着塑胶的麻麻的像被拎紧了头皮一般的记忆自后背爬上额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