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71 章

    漫天的雪花浇下来,覆在他面颊化作冰水,刺骨的凉意很快将他心底那抹躁动驱得干干净净。
 

    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裴循比谁都清楚。
 

    明白这一点缘故后,他眼神反而更坚定了。
 

    对于裴循突然出现在后宅,文如玉先是震惊,随后皱眉,
 

    “十二殿下,您怎么到这来了”言下之意是他过于冒失。
 

    裴循依旧没有看她一眼,视线始终落在徐云栖身上。
 

    徐云栖对上他异样的眼神,脸上的笑意退去,眉尖蹙紧,明显带着防备。
 

    这时一个高瘦的男子出现在裴循身后,他面庞白的发虚,一看就是犬马声色被掏空了底子,面上没什么精神气,正是文如玉的丈夫成国公成鑫。
 

    他立在门槛外朝文如玉使了个眼色,“如玉,出来,十二殿下有话与云栖说。”
 

    文如玉顿时大为震撼,看了一眼裴循冷淡的脸色,二话不说将徐云栖拉至身后,警惕盯着裴循,
 

    “你们要做什么云栖是我的客人,我视她为亲妹,若是你们敢伤害她,我跟你们拼命”
 

    成鑫闻言顿时气血翻涌,大步跨过门槛,三步当两步来到正屋廊庑下,对着文如玉吼道,
 

    “你别犯糊涂,殿下的话便如同圣旨,快些让开”说着成鑫便伸出手来扯文如玉,
 

    文如玉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臂,拉着徐云栖往后退,“来人”她四下张望,骤然发现院子里悄无声息,熟悉的婆子丫头竟一个也不在,心顿时滑入冰窖。
 

    糟糕
 

    这是有人预谋
 

    裴循与裴沐珩之间的暗潮汹涌,文如玉并非毫无所知,眼下铁定是裴循想拿徐云栖做文章,以来要挟裴沐珩。
 

    更令她惊骇的是,她丈夫成鑫怎么也牵扯进来了,她气得对着成鑫大骂,
 

    “你个混账东西咱们成国公府和文国公府从不参与党争,好端端的,你干嘛牵扯进来我警告你,若是我爹爹知道了,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文如玉发现她说完这话,无论是成鑫抑或是裴循,脸色都没有半分变化。
 

    不对劲。
 

    猛然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仓惶后退,单薄的脊梁就这么撞在墙壁,身子吓得剧烈地颤抖。
 

    这世上除了她父亲还有谁指使得动成鑫
 

    原来如此。
 

    文如玉难过地哭了出来,“云栖,云栖,怎么办”她慌张地握紧了徐云栖的手腕,使劲将她往身后藏。
 

    裴循见文如玉吓哭了,立即出声安抚,
 

    “如玉,你别怕,更别慌,我只是与云栖说几句话,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她”
 

    “我呸”
 

    文如玉红着眼凶巴巴瞪着他,“你还算男人,就将云栖放走,堂堂正正与裴沐珩分胜负”
 

    裴循闭了
 

    闭眼没再说话,他只看了一眼成鑫。
 

    成鑫脸一寒,抬手招来几名侍卫。
 

    眼看屋檐上跃进几条身影,文如玉大惊失色,同时也气得面色发紫,
 

    她绝对不能让云栖在她这里出事。
 

    文如玉到底是将门之女,骨子里也有一股烈性,情急之下,她突然从发髻上拔除一支金钗,抵在自己脖颈,对着渐渐迈步过来的成鑫等人喝道,
 

    “你们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我爹即便参与夺嫡,也不可能枉顾我这个女儿的性命”
 

    文如玉此举果然逼得成鑫等人止步不前,诸名侍卫面面相觑。
 

    不过裴循也仅仅是皱了下眉,继续抬手下令。
 

    一颗石子飞快击中了文如玉的手腕,她手中的金钗应声而落,紧接着成鑫往前一扑,就这样将文如玉给制住了。
 

    文如玉气得大怒,一面对着他拳打脚踢,一面朝身后的徐云栖大喊,
 

    “云栖快进去,快藏好”
 

    她眼眸深深窝成了一对漩涡,蓄着一眶绝望的泪水,哭得撕心裂肺。
 

    徐云栖始终是冷静的,深深看了文如玉一眼,提着医箱飞快退身入内。
 

    裴循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槛内,抬了抬手,成鑫半扯半抱将文如玉带了出去,其余侍卫将整个正院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一人率先靠近门扉,侧身躲在门槛外,猛地将门推开,只见徐云栖立在桌案后,手中的医箱被打开,俨然做了出手的准备。
 

    侍卫意图闪身进去夺了她的医箱,为裴循制止,裴循绕了过来,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随后就这么堂而皇之跨进堂屋。
 

    这间堂屋还算宽敞,正北的墙下摆着一条翘头长案,上头搁着些瓜果香烛,墙面挂着一副老君图,左右各有诗联,这幅画是已故老成国公六十大寿那年,皇帝御笔亲题的画作,成家将它视为珍宝挂在此处瞻仰。
 

    长案往南摆着一张八仙桌,而徐云栖就立在八仙桌后,裴循慢悠悠踱步至她对面,坐了下来。
 

    天光从他身后的窗棂倾泻而入,他神情背着光晦暗不清,只察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案敲打着,唇角似含着笑,
 

    “云栖,我们来谈谈。”
 

    徐云栖冷冷淡淡看着他那双手,脸上毫无惧色,“谈什么”
 

    裴循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言道,
 

    “当初这门婚事于你而言也算是被迫,如果让你自己选择,你应该不想待在王府吧比起被人指指点点,我想云栖应该更愿意自由自在行医”
 

    裴循说到这处时,怅惘的眸色里掠过一丝苦涩,
 

    “一日,你只需留在这里一日,等大局已定,你父亲还是内阁首辅,而你便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喜欢又如何,喜欢不意味着占有。
 

    他着实可以等天下坐定,再将她带入皇宫,给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尊荣,可他不会。
 

    放她自由,是他今
 

    日与她和荀允和谈判的最大资本。
 

    徐云栖是只灵燕,她不该被束缚在宫墙,他从始至终,对这一点深信不移。
 

    可是放手,对于一个习惯掌控,以未来帝王为目标的男人而言,何尝不是莫大的考验。
 

    裴循暗自吸了一口气,驱逐出内心深处那点欲念,重新对她露出笑容,
 

    “我裴循指天为誓,决不食言”
 

    可惜对面的姑娘显然不是一般人,她听了这话,也只是轻轻嗤了一声,旋即陪着裴循坐下来,笑容冷淡,
 

    “十二王,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徐云栖笑,“我外祖父还在你们手里。”
 

    这一点裴循事先也想到了,他叹声道,“我允诺,等事成之后,放了你外祖父。”
 

    徐云栖仿佛听了笑话般,轻蔑掀了掀唇,“是吗我外祖父可能握着你母亲杀人的证据,你愿意放他一马”
 

    裴循也料到她会这么说,笑着摇头,“等我坐在那个位置,你觉得这些事还算事吗只要你外祖父将证据交出来,对于我来说,他便没有任何威胁了,况且,此事已被沐珩捅出去,百官均有耳闻,我要做的便是释疑,我已打算利用开棺,坐实熙王谋杀柳太医的罪证,不仅洗白我母亲,也乘势给熙王府定罪。”
 

    “原来你都计划好了。”徐云栖凉凉道。
 

    裴循静静望着她双目,问道,“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徐云栖没有接他这话,而是往窗外来回闪烁的身影望去,清澈的杏眼里缀满了冷色,
 

    “我今日是离不开此地了吗”
 

    裴循肃然点头,“云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聪明人,与我做交易,你没有任何损伤,退一万步来说,我与沐珩谁败谁胜,你荀氏父女均是稳坐钓鱼台。”
 

    这个时候,徐云栖不得不承认,荀允和以内阁首辅之尊,以他多年在朝廷立下的威望与功勋,给了她最大的靠山,也是她今日扭转局势的底气。
 

    她敢孤身来此,倚仗的不就是这一点吗倚仗裴循需要荀允和,不敢拿她如何。
 

    想明白后,徐云栖沉默了许久。
 

    裴循只当她在权衡,最后敲打她道,“你不要做无畏的抗争,最后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我要见我外祖父。”徐云栖抬眸看着他,淡声开口。
 

    裴循听了这话,好一阵无语。
 

    “云栖,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
 

    孤身来此,示敌以弱,裴循不是没有怀疑,裴沐珩故意以徐云栖为饵,诱出老爷子真正藏身之处。
 

    他不可能给徐云栖这样的机会。
 

    徐云栖闻言将桌面上早凉的茶盏,擒在掌心,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悠闲,“那就算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裴循闻言顿时皱眉。
 

    如果徐云栖不配合,事情就很难办。
 

    依照计划,他需要从徐云栖这里拿道一封手书,迫使荀允和下兵令。
 

    以荀允和之老辣,若非徐云栖亲笔,若非确信她好好的,不会听他摆布。
 

    不到万不得已,裴循不想用强。
 

    “云栖,不要为难自己,我保证,一日过后,让你见到你外祖父。”
 

    徐云栖这回神色坚定,甚至流露出一分狠色,“我是我外祖父教养长大的,他是我这辈子最亲的人,什么荀允和,什么裴沐珩,什么江山夺嫡皆不在我眼里,见不到他,我绝不会受任何胁迫”
 

    “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来吗我明摆着告诉你,裴沐珩不许我来,但我来了,我就是要孤军深入,去到我外祖父身边,只要能见到他老人家,无论刀山火海,吾往矣”
 

    无论刀山火海,吾往矣
 

    吾往矣
 

    徐云栖眼底绽放的这份魄力与霸烈,竟令裴循有一瞬的失神,看来他还不算了解她,又或许这才是徐云栖的本色。
 

    难怪她连银杏都不带,原来她早做了准备,以裴循之城府,他自然也怀疑徐云栖不过是裴沐珩放出的饵,但现在徐云栖亲自承认,还真是让他微微吃惊。
 

    然而,又怎样
 

    很快,裴循眼眸深深眯起,露出几分阴沉
 

    “云栖,得罪了”
 

    申时初刻的天色已暗如长夜。
 

    苍苍茫茫的雪毛在半天飞舞,苍穹深深堆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整个天际仿佛要倾轧而下。
 

    兴许是朝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到了京城百姓,偌大的都城,街上行人稀稀疏疏。
 

    裴沐珩与燕少陵立在京城正中最大的一座望楼。
 

    武都卫掌京城巡逻稽查,每隔一里地设一望楼,平日三人一岗,立在此地望火缉盗,若遇重大变故,望楼还可传递重大军情。
 

    而这座最大的望楼地处正阳门之南,去宫门十里之地,立在此处可俯瞰城中大半景象。
 

    裴沐珩选这个位置,也因这里正处成国公府与文国公府相交的中轴,他可利用望楼看清两府的形势。
 

    而立在二人身侧的,还有一人,正是被徐云栖落下的银杏,
 

    她从望楼的柱子后探出半个头,眼巴巴看着成国公府的方向,一抽一搭小声啜泣。
 

    姑娘胆子真的是太大了,若出了事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武侯往文国公府方向指了指,
 

    “将军快看,有四辆马车从文国公府使出来,分别朝四面八方驰去”
 

    身着银色铠甲的燕少陵,抬目望去,只见黑黢黢的夜色里,文国公府附近的小巷子灯火闪烁,他抹了一把汗哼道,
 

    “这个老狐狸,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场,竟整这些歪门左道。”他不屑地埋汰几句,扭头觑着裴沐珩,“要不要追”
 

    裴沐珩目光从成国公府方向收回,看向文国公府方向,
 

    “当然要追,不过这里面到底那辆马车坐着老爷子,很难断定,”说完他看向银杏,“银杏,该你出马了”
 

    银杏吸了吸
 

    鼻子,抬袖拭去泪水,将姑娘交给她的金丝马甲往胸背一套,狠狠振声道,
 

    “跟我走”
 

    小丫头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侍卫下了望楼。
 

    裴沐珩有武都卫在手,武都卫掌巡逻,他的兵马在城中驰骋那叫名正言顺,这是裴沐珩最大的便利,而文国公第一计,便是要用四辆马车,逼着裴沐珩分散兵力。
 

    裴沐珩又岂是好惹的,他照旧立在望楼没动,等着银杏的消息。
 

    银杏,徐云栖和章老爷子素来有暗语相通,这是祖孙三人行走江湖养成了的习惯,这些年就靠着这套暗语,她们无论分离多久,总能汇合。
 

    银杏被王凡拧上了马背,带着她往最近的马车驰骋,每撞上一辆,银杏便吹一特殊的鸟哨,其中三辆没有反应,唯独其中一辆通往西北方向去的马车,发出了微弱的求救信号。
 

    很快一束信号烟花悄悄在某一隅闪烁,裴沐珩瞧见了,立即转身下望楼而去。
 

    燕少陵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奔下望楼,底下上千武都卫高举着火把,个个神情肃整,整队侯驾,裴沐珩翻身上马后,指了指成国公府的方向,“少陵,那边看你了”
 

    燕少陵一个箭步跃上马背,整个人如同一头豹子似的快如旋风奔向成国公府,
 

    “不救回三嫂嫂,我提头来见”
 

    随着他一声令旗麾下,五百精兵随他奔赴东面。
 

    裴沐珩看了他背影一眼,蓦地调转马头,朝西北方向疾驰。
 

    五百侍卫紧随其后,更有熙王府十几名暗卫高手护在左右。
 

    前方王凡也带了一队人马踵迹在那辆马车身后,可惜对方且战且退,进退自如,王凡一时没能奈何他们。
 

    片刻,马蹄声由远及近,眼看马车在望,燕少陵一名副将请示裴沐珩,
 

    “郡王,要不要分兵”
 

    裴沐珩目色幽幽盯着前方深长的巷道,摇了摇头,“不必,切忌分兵”
 

    副将不解,心想就这么包抄过去,没准能将马车拦个正着,而现在,这么多人马被狭小的巷子限制,施展不开拳脚。
 

    夜色里,裴沐珩一面飞驰,一面侧眸看他,“你知道文国公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他擅长不动声色给人下陷阱,你若是这么想,就着了他的道。”
 

    副将揉了揉脑袋瓜子,琢磨不明白,只是想起燕少陵的吩咐,最终点头,
 

    “好嘞,听郡王吩咐便是”
 

    于是这五百精兵就这么尾随马车到了城北一处街道,与此同时,裴沐珩与银杏和王凡也汇合了。
 

    那辆载着章老爷子的马车,往西北疾驰两条巷子后,蓦地转向北面,眼看就要抵达主干道阜成门大街,赶车的中年男子看了看身后,
 

    身后的追兵越离越远,似乎已经停下了。
 

    怎么回事
 

    跟在马车左右的共有十余人,均是文国公府的精干侍卫,一行人拱卫马车奔到此处,发现裴沐珩等人停下后,大家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