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锁寒烟 作品

第35章 韶光(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高亢婉转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惊动了酒后在小巷里遛弯儿的几人。

 书致拿胳膊肘捣捣哥哥:“听,是你的成名曲耶。”

 “嘘。”成德挥开弟弟的爪子,示意他认真听。

 雅布也奇怪地抬头看了看头顶天光大亮的天空:“这大热的天,谁在对着太阳唱明月几时有啊?”

 那歌声呜呜咽咽,幽咽婉转,有萧声从旁相和,明明是几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唱的也是以豪迈著称的苏词,但却莫名有一种离愁别绪,就像含了个柠檬在嘴里,别有一股酸楚的滋味哽在喉头,咽不下也吐不出。

 “噫,谁家死了人不成?”曹寅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怎么把苏东坡的词唱成这样?”

 “应该不是死了人。”听到那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费扬古恍然大悟道:“多半是在送别,这前面不远就是外城城门,门楼外有个长亭,经常有人在那儿送亲朋好友离京。”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雅布冲着城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走过去向那守城的护军亮了亮自己出入宫廷的阳符,“侍卫办差。”

 那军曹连忙起身搬开城楼底下的栅栏,放了他们上去。几人登上城门楼,视野瞬间成倍扩展。

 满人旧俗一日两餐,顾贞观为了迎合他们的习惯,也是在下午设宴宴请费扬古,吃完饭正是傍晚五六点左右,夕阳的余晖从天边撒过来,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洒下一层金红色的光。

 “那就是长亭。”费扬古个子高些,一抬头就望见了那几个书生模样的送行人,示意几个小孩过来看。雅布和书致都无所谓地耸耸肩,只有曹寅和成德这俩古诗爱好者忙不迭地扑到城墙边上。

 然而只一眼,两人便都失望了。“什么,那也叫亭子?”曹寅诧异惊呼。

 古人提到送别,必定有“长亭故道”、“折柳相送”两个典故。

 可如今故道是有了,但那亭子却不成样子,就是个路边用木栅拼凑起来、顶上覆盖茅草的半露天棚子,不要说跟皇宫的千秋亭、纳兰家的渌水亭相比,就连几人家的马棚都比它精致。

 而亭边栽的柳树,也丝毫没有清翠嫩绿之感,而是叶子都快掉光了,还蒙着一层灰土的老柳,哪有诗文里“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唯美意境?

 曹寅撇嘴,嫌弃道:“谁要折这玩意儿送朋友,也不嫌晦气。”

 “可能就是因为像你这样读了两句古诗就出来卖弄的人太多,所以柳树都给折秃了。”雅布吐槽。话音未落,又被曹寅跳起来追着打。

 “嘘,你们瞧。”成德道。

 这会那个远行的人已经上了马,身后跟着仆从家人和拉行李的车马,正踏着夕阳,一步三回头地向远处走去。

 而在“长亭”里面唱歌那群人望着他的背影,高歌裂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面唱一面与马上那人对望洒泪,箫声也停了下来,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半晌才又有人奏乐吹箫,婉转低泣:“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句唱完,骑马那人终究是回过头,策马远行,渐渐看不见踪影了。

 城楼上的一行人不由都看得呆了,成德感慨地用折扇击打掌心:“原来长亭相送,不在亭子也不在折柳,而在一帮送别的人。”

 费扬古亦是叹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书致忙拉拉他的袖子:“你要辞官从军这事,还是回去和老伯爷商量一下,别一时冲动。”

 费扬古点点头:“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书致连忙跟上去,将他送下城门楼。

 余下三人站在城楼上,曹寅

 忽然撇撇嘴,对成德说:“你弟弟这个呆子,光知道舍不得人家,其实他辞官是对了的。”

 “你又怎么知道的?”雅布奇道。

 曹寅便从腰间拔出一把金鞘玄铁小匕,在手上抛了几下,随手扎进城墙的砖块上,问二人道:“知道这把刀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不过看这金碧辉煌的模样,是皇上赏的吧。”雅布道。

 “没错。”曹寅冷笑,“十二年前,费扬古的外甥荣亲王出生,先帝爷就打了一柄这样的黄金匕首送给他。可惜几个月之后,荣亲王去世,他的所有物品都被堆在内务府的大铁炉子前面,准备被焚化。我看到了那把匕首,觉得好可惜,就悄悄摸过去把那它拿了出来,不曾想被他姐姐的宫女发现了。”

 他双手不自觉地握拳,扭过头去微微地哼了一声,显然是为此事付出了很不愉快的代价:“所以皇上登基以后,每年都会赏我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他压根没忘了这事,费扬古不做点惊天动地的功绩、仅仅是在宫里当差,皇上凭什么用他而不是那些家世清白、看着不给自己添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