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锁寒烟 作品

第25章 作保(第2页)

 书致凑过去一看,却见那是一张一掌来宽的长方形硬质票据,竹纸印刷,抬头用红色楷字印着“院试卷结票”五个大字。正面是黑色印刷小字,写道“成都府华阳县正堂禄为科考事案;该城外下一甲文童亲身赴房,投纳卷结,收执以备查考;此票给该童知悉,各有凭据,于点名时执票领卷,如无卷票者不准入场,毋得自误”。

 “院试我知道,就是县试、府试之后童生考秀才那一次考试。但什么叫院试卷结票?”成德好奇地问。

 “大约就是‘准考证’罢,”书致凭借后世参加高考的经验猜想道,“就是你去报名考院试的时候,就会先给你发这么一个写有身份纸片。”

 “非也非也。”那摊主是个穿长衫的年轻文人,此时不禁摇头晃脑地说,“这位小兄弟说的‘准考证’三个字倒是很贴切,但此证不是院试的时候发放,而是县试报名审核保人身份的时候发。县、府、院三场联考俱以此为据。”

 “县试还需要人作保,而且还要审核保人身份?”书致一惊。

 “怎么可能不要保人?”摊主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两个明显是旗人打扮的华服少年,“学童参加科试,必须五人一保,互立保结。县试时并需有廪生一人为五人作保,称为“认保”。府、院试时增加一名廪生作保,称为‘挨保’。”

 “除此之外还有需要一名座师,一名邻里保人,也就是一共要有八九个人一同确认你的身份,才能进场。这些人的名字都写在结票卷背面,不信你只管翻过来看就是。”

 成德顿时一愣,将那纸片翻过来,果然看到背面写着“该文童李陛荣,曾祖廷先、祖玉兴、父赞文,业师张德芳,里邻屈云飞,互结高绍聪,认保张孝友,挨保彭宝杰”,便是刚才摊主所说的几种不同类型的保人了。

 纳兰成德跟弟弟对视一眼,都有些傻了眼。

 成德整日在家读书,并不认识其他要考县试的学童,自然找不到人跟他“互保”;他的启蒙老师姚文然又已经于两年前过世,所以“业师”这一项也是没有的。还有“认保”的两位禀生,也不好找:

 秀才是古代下层绅士的一员,拥有免于赋税和徭役、见知县不下跪等特权。其中的佼佼者禀膳生还享有每个月2-5两银子不等的国家津贴,在偏远的乡野地方或许已经可以被称呼一声秀才老爷。然而在扔一块板砖能砸死三个京官的北京城里,就连一般的进士都未必能登得了他们家的大门,更别提区区秀才了。

 而且除了互保、认保、业师,成德还需要一位居在附近的邻里保人。

 可他们家后边临着湖,前边儿是安定门大街,左边住着佟国维,右边住着索额图;一个是孝康章皇后的兄弟,一个是当今皇后的叔父;真要找这两个人做保参加童生考试,成德可能名还没报上,就已经要在科场上出名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是一脸震惊——现在距离县试开考,只有不到十天了啊,他们上哪儿去找齐这么多保人?

 成德顿时没有了上香逛街的心情,打发个人去庙里告诉母亲一声,便跟弟弟上了马,直奔刑部衙门而去。

 “县试报名,需要两个禀生做保?”

 刑部内衙,明珠听了大儿子的要求,也是一脸哭笑不得:“我这儿随便一个五品汉员外,都是进士出身。禀生?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这就是历代武将之家,向文官仕宦之家转变的不易之处了。

 书致进宫当侍卫,这正是明珠的老本行,不用任何人提醒,他就知道佟国维是儿子的顶头上司、知道什么差事好什么职位坏,然后就可以带着礼物上门,精准打点关系了。

 可是纳兰成德想考科举,就相当于进入了一个父辈从来没有涉及过的全新领域,虽然有一个当大官的父亲、看似有很多的人脉关系,可实际上他们家的人连贡院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就好比一个三百斤的壮汉走钢丝,空有一身蛮力,却使不上劲儿。

 况且明珠也不太想使劲儿,他还是本能地觉得读书考试那是汉人的“种族天赋”,大儿子虽然在文字一途上有些歪才,但就好像一个黄种人想要在长短跑这种黑人运动员一统江山的奥运赛事上角逐一枚奖牌,哪有那么容易?

 于是明珠摆摆手,对大儿子说:“既然时间来不及,你就明年再考吧。”说着便竖起本公文折子,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可是县试、府试虽然是年年都有,但院试却是三年两考。成德如果因为报不上名,错过今年的院试,就要等到康熙九年、年满十六周岁的时候才能考秀才了;相应的,为考举人做准备的时间也会被压缩一年。

 “冷静,稳住,肯定能想到办法的。”一出刑部衙门,书致就命人在沿街茶楼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安慰哥哥,“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一个对科考了解很深的人。打听打听这些保人都是什么要求,然后我们再按图索骥。”

 “是了。”这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成德骤然醒悟过来:“我可以去请教顾先生!他是康熙二年江苏乡试的第七名,一定知道考秀才该怎么准备。”

 书致不由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贞观才刚被明珠扫地出门没几天,他哥就主动送上门去了。

 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事到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

 满清入关之后,将满洲八旗依次序划分驻地,驻扎在紫禁城的四周,称之为内城。而原本居住在内城的汉人百姓,则被迁出城去,在外围另寻地方居住,形成了现在的“内满外汉”分开居住的格局。

 顾贞观的家就在北京外城西北角一个狭窄的小胡同里,两进的院子占地不大,远远比不上他在无锡的祖宅,但庭院里藤萝绕墙、蕉叶覆窗,收拾得十分整齐,又常有文人墨客过来聚会,颇有一点“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感觉。

 去年秋天,纳兰成德出席京城诗会的时候,来过他这小院几次,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反倒是顾贞观听下人通报说,有两位纳兰公子来拜访老爷,愣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他说的谁。

 纳兰成德为他写的那首《金缕曲》虽然感人肺腑,但顾贞观迷弟众多,最近又一心牵挂被困在塞外啃草的好友,并没有对这个未冠的清秀少年有多深的印象。

 明珠虽然把他扫地出门,但最近半年里他在京中四处碰壁,也不是头一回被人拒绝。所以顾贞观对纳兰家是没有好感,也不至于记恨。实际上直到成德兄弟登门拜访,他才恍然惊觉,把那个在自家词会上见过的弱质少年和权相明珠联系在一起。

 但是从今往后,他是注定忘不了纳兰成德这个人了。

 “你想参加科举考试?”

 成德一开口,顾贞观就先吃了一惊,看向两人中举止明显更成熟一些的书致:“朝廷准许你们满人参考吗,令翁知情吗?”

 “他想,朝廷准许,父母知情不反对。”书致背书似的地解释。

 “不反对,也就是不支持了。”顾贞观笑道。难怪这两个孩子出身高门,却连两个作保的秀才都找不到,还要求助于他这个只见过几回面的闲人。

 等听成德满脸苦恼地说起,他们家周围只住着两家后族、找不到邻居作保的凡尔赛言论时,他更是忍不住抚膝大笑。

 “哪能那么严格,”顾贞观摇头笑道,“若是要一家之主才能作保,那考个童生未免也太费事了。”他说着朝成德身后的临安二人抬手一指:“这两个小兄弟可是良籍?只要不是同姓,又良籍,他们就能保你。”

 纳兰成德顿时恍然大悟,临安二人虽不是良籍,但书致身边的十六、七十都是正黄旗包衣,只是平日里跟着他做事,家中是有京城独立户口的,如此一来邻里保人的问题就解决了。

 顾贞观又道:“业师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官府并不会严格审核业师的资质,你只需要找一个看上去年高德勋、又粗通文墨的人与你同行就行了。”

 “保禀、互保的问题也不难办——如今各地为了资助家贫请不起人作保的学童,都由富商豪绅们出资设立了‘禀局’,专门为家中没有门路的学童牵线搭桥、解决考试作保的问题。你们这种家境,就更好办了,只管写一个名帖附带一些银两礼物,递到顺天府的禀局里去,说明考试的时间地点。他们自然会给你安排妥当。”

 如此种种,把科举考试报名相关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兄弟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