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锁寒烟 作品

第19章 初议科举(二)

 “书书在跟冬哥闹别扭?”

 早饭桌上,明珠听妻子科普了家中最近的新闻,不由放下手中的奏折,脸上透出一丝笑意:“还真是难得啊。”

 “可不是吗?”觉罗氏亦是笑道。

 别人家若是养这么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讨狗嫌的年纪里一日只怕要打三回架。可他们家老二过分早熟,从小就热衷于给哥哥看病开方子,成德基本上是他养大的,哪有医生和病人拌嘴的道理呢?因此兄弟俩长这么大头一回闹别扭,竟然成了一件新鲜事。

 “您看要不要把孩子们叫来劝劝?”觉罗氏迟疑着问丈夫,

 “劝什么?他们以后各自为官,早晚会有政见不一的时候,现在学学怎么处理也好。咱们就别管了。”明珠道。

 觉罗氏也就把这事抛开,任由成德跟在弟弟屁股后面打转。

 “我从今往后,每天晚上都喝牛奶,还会多吃肉。”纳兰成德举手向弟弟发誓,“绝不至于连考试那两天也坚持不下来。”

 书致不为所动,翻了个身,面朝左边继续看书。

 “还有晨练,以后我不生病的时候每天都跟你一起出门晨练,绝不偷懒。”成德也跟着转到左侧炕边,继续对弟弟说道。

 他已经看出来了,弟弟马上就要进宫当差,在父母眼中已经是个可靠的成年人。参加科举考试这种事放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是非常惊世骇俗的,自己单独去说,父母必定不许,唯有拉上弟弟,方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难为他一直没忘了这事,这些天书致不管是在校场打靶,在渌水亭赏景,还是在望海楼看书,都能在半路“偶遇”哥哥。

 就像往常每次有事相求的时候一样,纳兰成德又祭出了“做小伏低”大法,这些天给他烹茶插花、喂马擦靴,服侍得十分周到,实则是看准了弟弟心软,在使尽各种手段增加他内心的负罪感,等到加无可加的时候弟弟就会忍不住松口啦。

 果然,书致这些天看着每天早上自己床边被擦得锃亮的靴子,越来越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劝他:“考进士的春闱开在二月份啊。你往年二月连床都下不了,怎么可能在贡院那种漏风漏雨的考棚里面住三天?”

 “船到桥头自然直,”成德抿唇,难得有几分蛮不讲理地说,“反正我现在连举人都还不是,离参加春闱还有好多年呢,我就不信我到了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还是这样!”

 “那验身这一关呢?我听说,考场的护军会在龙门前,当着众人把来参加考试的人扒光衣裳,检查有没有夹带纸条什么的。”

 还有这样的规矩?

 成德顿时目露惊恐,下意识拢紧了自己的小马甲。他从小接受儒家“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的教育,病中都不肯以睡衣示人、非要起来换了衣裳才肯见客。

 当众验身这种社死的事情,显然比什么漏雨的考棚更让他恐惧,书致顿时明白,自己戳中了小孩的死穴,当即一脸看戏的表情:“怎样?还想考进士吗?”

 成德注意到弟弟调笑的目光,表情前所未有地纠结起来,像极了当代年轻人找了份钱多事杂离家远、老板还变态的工作,被迫在尊严和生存之间做出抉择的模样。

 最后他毅然决然地说:“脱光就脱光,反正我又不比别人长得难看!”

 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既视感,书致觉得又好笑又无语,骂他:“你真是吃饱了撑得,自讨苦吃。”

 “那你是答应了?”

 “答应个屁。滚滚滚。”

 百试百灵的一招竟然不奏效,成德只得转向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试图用文字打动弟弟。

 一日晚间,书致放学回来,便见自己桌上纸笔散乱、砚内墨痕未干,青铜镇纸底下压着张宣纸,纸上似乎有许多字迹。书致过去一看,却是填的一首《忆王孙》:

 西风一夜剪芭蕉

 满眼芳菲总寂寥

 强把心情付浊醪

 读《离骚》

 洗尽秋江日夜潮

 用词很美,句式亦佳,但说了半天翻译成现代文其实就二十个字:

 天气不好,

 我很无聊。

 喝了点酒,

 读了本书,

 还是无聊。

 再简化一下就是“闲着也是闲着,你就让我去考吧啊啊啊”

 书致哭笑不得,将那纸团成个团子,扔到它主人的书桌上不管了。

 翌日清晨,书致是被母亲焦急的声音唤醒的。

 “他说去就去,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觉罗氏的声音由远而近,像是在怒气冲冲地质问什么人。

 “夫人明鉴,大公子打小儿就固执,我们哪里拦得住他啊?”临安委屈地说。

 觉罗氏顾不上责骂他,站在门外朗声问道:“书书,你起了吗?”

 “来了。”书致翻身下床,披上衣裳迎了出去。觉罗氏立在门外,一脸焦急地说:“你哥卯正的时候就换了衣裳,学着你的样子去湖边跑步了,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回来。你快带几个人出去找找。”

 书致也吃了一惊,披上衣裳就要动身。然而就着她手上的金表一看,书致当即无语地说:“额娘,冬冬卯正出门,现在还不到卯正二刻,也就过了两刻钟而已啊。您是不是又看错表了?这个长的针表示的是刻数,短的针才是时辰。”

 西洋钟表传入中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纳兰家作为第一批使用者,也还在摸索阶段。觉罗氏把表倒过来又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才两刻钟啊。”她帐然若失地放下表,又急切地说:“不行,两刻钟也够久了。你快去把他找回来,不然我饭也吃不下的。”

 书致只好认命地蹬上靴子出门了。

 “二爷,我们去哪儿?”临安跟在他身后问道。

 “银锭桥,早点铺子。”

 “啊?”临安一愣,“可是大公子不是从不吃外面的东西吗?”

 “我是说我去银锭桥吃早饭。”书致无语地说,“你们也来!”

 片刻后,银锭桥集市上,书致找了个卖早点的铺子,叫了五碗豆浆五笼包子,吩咐四个长随也坐下,便抽了双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二爷,不能放大公子一个人在外面啊。”临安苦着脸道。

 “急什么?他这是跟自己怄气呢,你们谁想挨骂,只管找去。”

 “那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啊,”宴平亦是紧张不已,“要是他体力不支,失足掉进湖里怎么办?”

 “他只是体弱,不是脑子有毛病,累得跌进湖里都不知道休息。”

 “要是让老爷知道,我们跑出来吃早点,让大公子一个人呆在湖边,还不扒了我们的皮?”二人仍旧苦着脸做祥林嫂状。

 “不行,我得去找大公子。”临安站起来向书致行个礼就走,却听他在背后断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