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茶 作品

第94章 第 94 章

 不论对百姓还是皇家来说,清明都是极重要的一个节日,值此春和景明之时,踏青扫墓祭祖,是家家都免不了的。

 皇家的礼仪更为繁复。

 皇帝已是花甲开外,前几年的皇陵祭祖都是遣官代祭,不过去岁很不太平,今年储君又有更易,这都是与江山社稷相关的大事,不可不告与祖宗,皇帝因此决定亲身前往。

 沂王开春后忙的就是这事,要督促太常寺准备祭品,翰林院撰文,确定随扈的王公贵族、文武大臣,整修沿途道路,皇陵依京郊北边的天寿山而建,天寿山上的行宫也要布置……极多琐事,有些皇帝不愿意操心了,都派给了他。

 临行前,兰宜得知,寿宁侯府也在随行名录上。

 是方太太来看望元姐儿时说的:“——我大哥上了书,说想去拜祭姐姐,皇上同意了。”

 先皇后去世得早,已先葬入皇陵,不过地宫未曾封闭,留待皇帝他日同穴合葬。

 方太太话音里颇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大哥这是后悔了,想向五郎示好。”

 寿宁侯与老寿宁侯立场相悖,之前熬不住投靠了太子,没想到太子一败涂地,寿宁侯覆水难收,憋闷了快一年,终于守到这个机会,借着先皇后的名义重新靠了过来。

 方太太说着,又高兴了一点起来,“正好,我也想去拜祭姐姐,到时候咱们一块儿走,有个照应。”

 兰宜听了也觉得不错,道:“好——”

 一语未了,她低下头去,因感觉到一股拉扯,一看,是元姐儿在她怀里支楞起了小手,拽住了她衣裳的一个边。

 “呦,小乖乖这劲儿真不小。”

 方太太随之望过去,笑了起来。

 元姐儿快两个月了,她不大吭声,极少哭闹,但变得好动起来,也会笑了,发现大人们看她,黑亮的眼睛睁着,微嘟的小嘴咧开来,露出一个极无邪的笑容来。

 兰宜不由把她抱起来亲了亲。

 幸亏这一趟的祭陵行程只有三日,不然她真舍不得去。元姐儿太小了,没办法带出府,现在京里沂王府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三月初六,浩浩荡荡的祭陵队伍自德胜门出,蜿蜿蜒蜒往九十里外的天寿山而去。

 皇帝出行必然声势浩大,对这样庞大的队伍来说,九十里算是不近的距离了,需要在途中的行宫休整一夜,隔日清早再继续出发。

 兰宜一直与方太太在一处,出发以后,她很少能见到沂王,沂王太忙了,出行前准备得再周全,路途上也难免要遇到点意外,都要他去处置调停。

 她与方太太作伴也很好,方太太把她当做家里晚辈一般,指点她不少事,方太太曾经离京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自从民乱就回到了京里,而寿宁侯府再平庸,也是侯爵府第,方太太住了一阵子,对于京中势力分布就重新熟悉了起来,正好这次来的高门不少,方太太在车驾里看见认识的,就说与兰宜。

 “这两家你都远着些,打过往五郎后院送人的主意,不过你也别多心,五郎成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心理会他们。”

 “周家小子也来了,我与他母亲不错,他之前在昌平剿匪有功,升了两个品级,他母亲十分欢喜。”

 兰宜顺从地听着。

 她其实不那么有兴趣,但有了元姐儿,她与这世间、与沂王好像都有了不一样的牵绊,这牵绊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实实在在地存在,像一根线,系住了她长久以来飘飘摇摇的魂灵。

 到如今,她才算真正地有点“入世”的感觉了。

 那听一听也无妨。

 正午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天寿山。

 这时就要开始祭拜历代先祖了,由皇帝居中领头,沂王立在他身后,兰宜不与他在一处,而是随着同来的后妃女眷一起行礼。

 奏礼乐诵祭文,这样的大礼是不能出一点错的,百官都绷紧了弦,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祭礼结束,众人随皇帝入驻天寿山行宫,整个氛围方松快下来。

 天寿山是列祖列宗陵寝之地,风景幽静优美,行宫占地阔大,常年有专门的太监侍卫驻守养护,祭陵队伍会在行宫住上一夜后,再回去。

 兰宜还不宜太过劳累,分到屋所后就不打算出去了,方太太倒有兴致在行宫里逛逛,想想又忍下了:“还是等五郎回来吧。”

 山里天色暗得早,等着等着,暮色就降下来了。

 随行的官员此时都没什么事了,沂王却还闲不下来,他要亲自巡视行宫守卫,及查视明早出发时的行程是否妥当。

 “亏得五郎能干——”

 方太太正感叹,外面通传有人来寻,却是寿宁侯打发了人来,请方太太过去一趟,一道用个晚饭。

 方太太犹豫了一会,她一路上都未和寿宁侯府的人在一处,这时候寿宁侯叫人来请,方太太再恼他糊涂,毕竟是亲哥哥,不能完全将心硬下来。

 和兰宜打了招呼后,她便随着下人去了。

 兰宜继续等待沂王,见素来问她要不要先用膳,兰宜摇了摇头:“我还不饿,再等一阵子罢。”

 半个时辰后,沂王若还不回来,她就自己用了。

 她这话说了不一会儿,沂王派窦太监的一个小徒弟回来传了话,让她先吃,他还没忙完,此外另有一事——

 “王爷在侍卫里认出了陈家人,觉得不对劲,请娘娘和方太太多加小心,最好不要出门,若需要办什么,等王爷回来再说。”

 兰宜不解:“陈家人?”

 小徒弟解释:“就是成妃娘家的侄儿。”

 兰宜一惊。

 她立刻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成妃这时已被打入冷宫了,封号也被褫夺,不在此次出行的后妃行列里,但她的娘家人却在,没跟着一块遭殃——很难理解为是皇帝网开一面。

 太子一家都关到高墙里去了,陈家有什么理由能幸免。

 就算皇帝大度,没去牵连陈家,陈家能逃过一劫就万幸了,又怎么有资格出现在祭陵队伍里。

 这样的随同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地位差一点的都来不了。

 小徒弟机灵地进一步说明:“陈家侄儿官职不高,只是个百户,所以王爷之前不知道。”

 对沂王来说,这个职位太低了,他查阅出行名录都难以查到他那个级别去。

 兰宜站起身来。

 她没出门,但方太太出去了。

 说是受寿宁侯所邀——

 她心中惊跳停不下来。

 “立刻叫人去寿宁侯那里看看,方太太过没过去。”

 又让小徒弟把此事带回给沂王,做完后,兰宜犹不安心,站到屋门外张望。

 去寿宁侯住处的下人飞奔而去飞奔而回,喘着粗气道:“寿宁侯说——不曾让人来请过方太太!”

 兰宜变了脸色:“来的人方太太分明认识——”

 不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去了。

 下人回道:“寿宁侯点选随行下人,发现少了一人,但坚称他没委派,不知那人是不是躲在哪里偷奸耍滑去了。”

 怎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方太太若是男子,兰宜还不至于太着急,但方太太既为女眷,年岁虽长了些但容颜仍盛,实在令人禁不住要担心她的遭遇。

 兰宜下了决心:“点起我们这里所有的人,出去找方太太。”

 见素劝阻:“王爷那里已经知会,应该会派人的。”

 “一起找,耽搁不得,不然——”兰宜摇头。

 不说方太太一向待她友善,只说方太太刚才是她眼睁睁看着走出去的,她现在就不能坐等。

 不过吸取了方太太行踪不明的教训,兰宜也不敢草率出行,除了留下一个预备沂王回来回话的,把余下的下人全带上了,也不算多,毕竟出门在外,以皇帝为主,窦太监等又随在沂王身边,她这里连护卫一起大约就八人左右。

 自保够用了,真遇上了危险,行宫各处都有侍卫,叫嚷起来就行了——只是眼下还不好惊动外人,怕关碍方太太的名声。

 天黑了下来,对寻人来说更困难了,兰宜在行宫里又人生地不熟,但她不能停下来,哪怕是撞运气,能早一瞬寻到方太太,也许就是救了她的性命。

 她一时还来不及想为什么会有人想害方太太,方太太一路都和她在一处,不说明眼人,脑子没进水的都该知道方太太和沂王府的关系多好了,动方太太,等于招惹沂王,未来帝王之怒,什么人能够承受得了——

 兰宜蓦地浑身冰凉,停住了脚步。

 山间晚风拂来,她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惊吓的。

 见素以为她累了,便道:“娘娘不如先回去,我们再出来找——”

 兰宜闷声不吭,快步往前走。

 她说不出话,心里都在打颤,但她的脚步没有停下。

 她的方向也很明确,最明亮最大的那座宫殿。

 它在暗夜里如此醒目,以至于都不需要人指路。

 下人们渐渐明白她的去向,有点茫然也有点没来由的恐惧,但她没停,下人们就下意识一路跟着。

 路上除了侍卫,几乎没碰着什么人,这个时辰,众人都在休息用晚膳了。

 兰宜终于来到了宫殿前。

 她迎面撞上了张太监。

 张太监正在殿前翘首以盼,看见了她,惊得一时忘了行礼:“怎么来的是娘娘——”

 兰宜听出来话音,张口截断:“你在等谁?王爷?”

 张太监点头,他看上去十分的心神不宁,又很焦急,瞪大眼睛往兰宜身后看:“王爷来了没有——”

 兰宜又一次打断他:“方太太在不在里面?”

 张太监踮起的脚跟落了回去,他手里的拂尘都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