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铎 作品

第二章 龙入浅渊(5)

陈叔临正在院中沏了一壶茶,渐暗的天色中却仍能看见他眉目紧锁。

 如今朝中局势...太子被废,皇后瞩意于六皇子赵元炽,四皇子赵元珞也对东宫志在必得,然而...陈叔临叹口气,这些人却都没有帝王之相。

 “如此美景辰良,陈大人又佳人在抱,何故如此伤怀?”

 陈叔临一惊,回头望去,却见一人白衣飘然,微卷的头发有两缕落在额前,脸色略有些苍白,容颜清隽,正是吏部侍郎柳容辞。

 陈叔临即已入了朝堂,虽说只是大理寺一个小小司直,却也曾有幸一睹柳容辞本人的庐山真面目,方思前想后一番因果联系,当日那位“柳大人”的真实身份更是昭然若揭。

 此刻柳容辞搀起正要行礼的陈叔临,道,“陈大人不必多礼,柳某今日来不过是为一位朋友引路罢了。”

 陈叔临这才注意到他身后那位全身隐在黑色斗篷中的人。

 那人抬起手,慢慢揭开斗篷,陈叔临不由吃了一惊,跪地道,“臣陈叔临参见太子殿下。”

 赵元冲忙伸手扶他,面带笑容,“陈大人请起,我已不是太子。”

 陈叔临却跪地不起,只道,“在叔临心中,只有殿下才当得起储君之位。殿下更对叔临有知遇之恩,叔临铭感于心,永不相忘。”

 赵元冲看着他双眼,再次将他搀起,满意的笑道,“鸿傅不愧是当世大儒,他推荐的人,我本就放心,而今看来,我也确实没有看错人。”

 陈叔临一愣,“鸿老先生?”

 “正是,临安曲学阁鸿傅与我有些来往,他在你上京之前已修书一封推荐过你,否则哪有那么巧的天桥相遇,我又怎么放心与你春风楼约谈。”

 “当日曲学阁赠我盘缠上京,又..又...”陈叔临顿时微感眼眶潮热,轻叹罢,又复拜倒,“臣今后愿供殿下驱策,万死不辞。”

 赵元冲只笑不语,手掌稳稳扶托住他手臂,眸中深漆如渊。

 从陈宅出来,月未高升,却明柔如水。

 柳容辞自是告辞悄悄回府,赵元冲却上了往城西去的一辆马车。

 车中是等候多时的辰良与怜音。

 怜音手中抱着一只木盒,那木盒雕琢的光滑细腻,四角掐嵌着铜饰,盒面上的雕花描漆也俱是上等工艺,瞧着很是精致不凡。

 谢玿回到恭诚伯爵府时,酒意早已全无,他隐约忆起醉酒时的情态,虽然只记得七八分,也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他又怕又悔,完全不敢想赵元冲现在是什么心境。

 他这厢正胡思乱想心惊胆战,那厢有小厮来报,说是府外有位姑娘寻他,邀他出府一见。

 出府一见?莫非又是景嫣?

 谢玿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今日今时,再见景嫣,无异于害人害己。

 小厮记下他的话走了,不过片刻却又折返,手中捧着一个木盒,道,“世子,那姑娘已经走了,走之前让我讲这个交给您。”

 谢玿看着那盒子,不明所以,问道,“那姑娘没说什么?”莫非来人不是景嫣?

 小厮答道,“那姑娘只说她叫怜音,别的什么也没说。”

 “怜音?”谢玿惊道,“她确是怜音?”

 小厮点头称是。

 谢玿心思急转,来人是怜音,那送这盒子的人岂不是...岂不是...

 他挥退了小厮,捧着那木盒,指尖触到黄铜的冰凉锁扣,心中又盼又怕,又是好奇。

 盒中乍看是一块水蓝绢缎。

 他带着疑惑执起,展开。

 那物,确是水蓝色丝绢,数尺宽,数十尺长,星星点点的嫩黄月桂缀在首尾,前后有系带,上下有暗扣...

 谢玿心中巨震,这东西是...这分明是...,

 他的神情奇怪极了,不可置信的慌乱中似乎猛然间有了极大的欢喜,又恍惚是身在梦中的迷蒙...

 他几乎以为自己酒还未醒,只是沉迷在似是而非的醉梦中不愿醒来罢了。

 可窗外一阵风吹来,冷风拂面,他瞬时灵台透亮,拿起那块丝绢向府门外疾奔而去。

 益京城西偏僻安静,一到了晚上,更是万物寂寂,只余月色。

 南水从这里迂回缠绕而过,蜿蜒出一片水岸汀头,在月夜中波光粼粼闪烁。

 赵元冲负手站在岸边。

 身旁一棵枯树发了新芽,他伸指轻触,不由抿唇一笑,原来不觉春已早来。

 背后脚步声渐近,他未回头,只道,“给他了?”

 怜音笑着应是。

 赵元冲道,“你去吧,他会跟来的。”

 怜音莞尔,含着悦色朝远处马车去了。

 须臾,又有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起初急促,后又停下,再走一步,复又停下...

 赵元冲回身,并不打算笑的嘴角还是微颤了下。

 因为眼前是谢玿从未露出过的神情。惊喜过望,犹疑不定,漂亮的眼眸里都是将落未落的眼泪。

 那方水蓝丝绢在他手中随风而荡。

 赵元冲的声音轻柔,带着缱绻的暖意。他叹息般说道,“傻姑娘...”

 谢玿的眼泪随着这声轻叹落了满腮,她走了几步,靠近了些,颤声问,“你知道?你怎么...怎么...什么时候?”

 赵元冲讲话的神情带了点怜惜,道,“很早。”

 “很早。你十三岁生辰那日,东宫杏园霜秀池里...”

 闻言,谢玿先是怔愣,后忽然记起往事,刹时间心内五味难以名状。

 那年,谢玿恰满十三岁,不但不能像寻常高门贵女那样簪花上香,全部生辰礼也只是府上厨房的一碗牛肉寿面,连点心都要蹭到东宫赵元冲这里才能吃到。

 可思及恭诚伯爵府现状与谢怡训丧妻丧女的凄苦,他便觉得那一碗寿面和一盘点心也十分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