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琢影 作品

第3章 琢影

赵琢影从福园而出,抱着父亲那一方狭小的新家,经过寿园与禄园,遥望层层叠叠的铁皮柜,眼神悲戚。

 亲戚们早已等候多时。他随意问候两句,便将手中之物交由母亲。

 他的母亲是一位平凡的妇女。在经历了动荡的时代,目睹种种天灾人祸之后,亦如那个时代的任何人,目光愈发局限。

 打小以来,他就不断接受着“节检”、“善良”的观念,连掉落一粒米,都要小心翼翼地用手捡起来,送到嘴中。

 可是,现在是新时代了。

 看着她抚摸着冰冷的木板,念念叨叨、老泪纵横的模样,赵琢影一时语塞。

 按照惯例,第一步是摆放祭品。

 甜品和炸鱼,父亲生前最不舍得吃的东西,现在却摆上了桌。

 第二步是点燃香火。

 母亲问巡逻的保安,借来了喷火枪,将手中一大把香,满满当当地插在沙土中。

 “香火旺盛,香火旺盛。”母亲喃喃自语。

 滚滚浓烟,顿时模糊了众人叵测的神色。

 有人悲痛欲绝,有人漠然置之,在烟雾的隐匿下纷纷流露本性。

 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至少,在表面功夫上,谁都不愿落人口舌。

 他行完礼,便借口上厕所,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人群,躲到树丛后面,点燃一支老牌的红双喜香烟。

 面对此情此景,他已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扪心自问,他并非冷漠无情之人,只是看惯世间规律,生老病死,世人如何违抗。

 就像节俭,就像善良。这些品质也许是人的天性,但绝不是人的本性。

 跟动物纯粹的恶不同,人类大多是矛盾的存在,兼容善与恶。自从赤条条地降生下来,就生得两副面孔。

 就算如此,亦没有人胆敢第一个吃螃蟹,成为旁人口舌中离经叛道的存在。

 他猛吸一口,然后松开眉头,睁开双眼。

 尼古丁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犹如火山喷发一般的绝情,促使他望向面前景色。

 婆娑的树影、迷蒙的烟雾和淡漠的天光,仿佛是一面面破碎的镜子,倒映出残缺的全家福。

 他嘴唇翕动,吟诵起了北岛的一首诗歌。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随着香火燃尽,母亲举起簸箕,神经质地清扫着积聚的香灰,直到了无痕迹,空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期间,小姨父掏出一包烟,拆开包装,摸出两根。

 赵琢影没有推辞,侧头,打火,完全是老烟枪的姿态。

 “影儿,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是要造,不造怎么叫年轻呢,我待会劝劝你妈,抽点烟算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

 姨父说话的语气,完全是成年人之间应有的尊重。即使话头突然被打断,也没有显露丝毫的不快。

 “我工作的时候,难免遇到别人说闲话,年纪轻轻的就去当土匪,学点什么不好。”他依赖性地深吸一口,烟火忽明忽暗。,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说的没错。”

 “你有很多的选择,实习期以后,只要是帮得上的地方,叫我们这帮亲戚看着了,就不可能不吱声。”姨父宽慰他道。